“就一眼,对了,我可以帮你涂药,会留疤痕吗”
“或许吧……把手放下。”
……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下午和傍晚是最闲适的时光。费利佩和梅森在忙,安赫尔就跟他的机甲伙伴你追我赶的打闹,阳光充沛的大客厅和开放式走廊有足够空间供他们折腾。
毛毛的躯干、关节设计得极其精湛,平衡能力和灵活程度令人叹服,它简直就是精巧版的人形机甲。
这具机器人充当了安赫尔的保姆、玩伴,以它的野心或许还想兼顾保镖。安赫尔常常坐在它肩头,从落地窗中央俯瞰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并用速写本画下来。
当费利佩忙完了,小安赫尔抱着他的作业挪过来,可怜兮兮地:“……这段话我读不懂。”
于是大魔王倚在沙发上,坐姿优雅霸道,拧着眉头帮他讲解功课。
天黑后,梅森和丹尼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个机器人。
“费利佩,今天的数独课有点无聊。”
“费利佩,瑟琳娜小姐今天给我带了饼干,是鲸鱼形状的,你见过鲸鱼吗”
“费利佩,今天油画课我调出了一种很特别的颜色,丹尼说那是极光的颜色。”
……
四周回荡着巴赫a小调协奏曲,小安赫尔坐在地毯上,一边跟毛毛玩拼图游戏,一边给费利佩说这一整天的见闻。
男人边听着,时而回应一两句,偶尔会停下手边在忙的事,静静看一会儿小家伙,伸手揉揉他的浅金色卷发。
转眼正式入学,费利佩最近时常不在家,安赫尔才知道他其实很忙,整天都能见到他的日子很难再有了。
入学当天,是梅森和丹尼陪他去的。
教室外,小安赫尔握着丹尼的手不肯松开,几乎要哭出来。
“救命,到处都是小朋友……”小安赫尔很窒息。
丹尼又心疼又好笑,让老师叫一名孩子出来,那小孩好奇地打量安赫尔,很友好地对他伸出手:“这节是音乐课,苏菲小姐弹钢琴很好听的。”
小安赫尔终于相信,这世界上不是所有小孩都会像野兽一样对他挥拳头,这才跟丹尼告别,再三确认:“下午就能回去了”
丹尼拥抱他:“小安赫尔,我会来接你的。”
校园总体而言是个不错的地方,他喜欢音乐老师,也喜欢马球课,从前贫民窟里没鞋子穿、整天挨打的日子,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小同学多数都很友好,有时能从他们口中听到某位议员或艺术家的名字,通常是他们的父母或外祖父。
有人问小安赫尔:“送你来的是你爸爸吗”
安赫尔:“不,那是丹尼。”
“你刚搬来巴伊亚州,这里有你的朋友吗
安赫尔想了想:“有,它叫毛毛。”
当别人再追问,就得不到更多答案了,因为安赫尔时刻谨记费利佩的话,从不透露私事。
他长相堪称矜贵漂亮,性格也极佳,但他不会参加任何小朋友的生日派对,放学或周末也绝不会邀请人来家里。
一个过分神秘的、有天使般外表的孩子。
不出意料,稍长大些,孩子们对他越来越好奇。
丹尼给了他解决办法:“在个人档案里,你来自福利院,而我作为资助人送你入校。名义上,你是我的人。”
“名义上,你不会是……”安赫尔睁大了眼睛。
“不,小安赫尔,我没有收养你,别叫‘爸爸’!这显得我很老。”丹尼笑着制止了他的猜想,“但对外界而言,我照顾你,你就是古斯曼家的人了。”
于是大家渐渐知道,他是丹尼.古斯曼助养的孤儿,但没人因此看轻他,反而都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丹尼.古斯曼照顾你那你见过祖父吗”有人好奇地问。
安赫尔尽量礼貌地回答:“丹尼只是助养人,他的父亲不能算是我的祖父。”随后继续低头认真解题,他对这些八卦并不关心,更愿意安静专注于自己的事。
费利佩和丹尼各自都很忙,丹尼一个月至少会为安赫尔做四次心理治疗,随着情况逐渐好转,治疗频率将渐渐降低,其余时间,安赫尔也不常能见到他。
通常,梅森会亲自照看安赫尔上学放学,如同一位称职的管家。
回到那大房子里,小安赫尔自己完成功课,跟梅森一起吃晚餐,礼貌地送别梅森,盯着大门发会儿呆。
而后游荡到那一格抽屉前,轻轻拨动一下里头的金铃铛,照例确认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安然无恙,再合上抽屉。
铃铛轻响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天,费利佩说“你不想的话,我就不会死”,心里就很安宁。
——仿佛一语成谶,机器人毛毛真成了小安赫尔唯一的好朋友:小安赫尔在窗边画画,毛毛站姿绅士,一只机械臂给他端颜料盘;他练小提琴,毛毛在对面帮他翻琴谱;他跟着梅森上完搏击课,毛毛终于有机会化身为机甲战士,帮他做巩固和灵活度训练……然后陪他躺在健身室地垫上盯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费利佩每个礼拜有两三天回来过夜,周末和假期偶尔带小安赫尔去度假。
当他很晚回来,通常能看到小安赫尔趴在沙发上,漂亮的小脸正对着大门口方向,像是在漫长的等待中睡着了,身上是毛毛盖的毯子。
夜色斑斓,落地窗内空荡荡的敞厅,一具机械身躯静静守在沙发边,小宝贝安赫尔的身影有些孤独。
费利佩就一如既往横抱起小安赫尔,将他抱回卧室。夜里,小安赫尔从梦中半醒过来,自然而然地试探一下费利佩的呼吸,再继续睡。
“这不是养宠物。”丹尼建议道,“费利佩,他每天都在等你。”
“怎么这么激动”费利佩淡淡看他一眼,偏过头点燃香烟。
丹尼指了指玻璃门外,敞厅里正在练小提琴的安赫尔:“有一天我来看他,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费利佩眉尖略一挑,漫不经心翻开一份合同。
丹尼用指节叩了叩桌边:“他在跟那机器人闲聊,给它讲笑话,然后听它那唱片卡壳一样的笑声,再换它讲一个笑话……我的天啊!”
费利佩抬眸看去,小安赫尔在练习巴赫的阿勒曼德舞曲,阳光下金灿灿的头发如同油画,一双蓝眼睛专注认真,身旁的机器人翻开了下一页曲谱。
丹尼一手轻揉太阳穴:“说真的,我为他做心理治疗这么久,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很崩溃。”
“那种行为算是病态”费利佩指间挟着香烟。
丹尼的腿搭在桌上:“不,那是正常范围内的举动,但你不觉得心碎吗?”
费利佩没回答,熄了烟,起身走出去,推开玻璃门的一瞬间,小提琴声悠扬入耳。他静静听完这一曲,轻轻鼓掌。小安赫尔放下琴对他笑了笑。
费利佩示意他过来,垂眸问他:“有想去的地方么”
傍晚,他们抵达圣保罗的一座海岛,他们本就住在沿海地带,小安赫尔只是觉得如果要过周末,这里岛屿是最合适的。
如果是热闹的地方,费利佩只会远远看着他。这海岛只有一幢度假别墅和几名佣人,没有其余游客,那么费利佩可以跟他一起散散步。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把毛毛也带来,因为丹尼提醒他:“沙子钻到零件缝隙里,可能会让它坏掉。”
海滩上布置好晚餐,正赶上日落,小安赫尔赤足在海浪泡沫间跑了一个来回,回到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一轮巨大的夕阳浮在天际尽头。
海风伴随涛声,餐桌周围已提前亮起星光般的灯火。
丹尼和费利佩走过来,小安赫尔摘了鸢尾花,边看日落边听他们聊天。
费利佩让他坐在身边,小安赫尔把鸢尾花别在他衣领上:“在学校,他们都以为丹尼是我的家人。”
“不让你说起费利佩,你会难过么”丹尼问道。
“不难过,你说过,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小安赫尔很自然地摇摇头。
那轮绚烂夕阳点燃了整个海平面,费利佩那双黑眸映着霞光,侧过头注视小安赫尔,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勉强这么说。
小安赫尔弯起眼睛对他笑笑。
从不跟人提起,所以费利佩成为了属于他的秘密。他有些喜欢这个秘密。
尽管夜里仍有如期而至的噩梦,一遍又一遍,都是他持枪的侧影与刻骨铭心的恐惧。但当清晨看见费利佩的时候,小安赫尔会尽力忘掉梦魇,重新靠近他。
在爱或恐惧里,有的人总会一次次选择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