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南宋说话算话, 嫁到皇宫对闻辛确实没有多大影响。闻辛常常觉得, 也许是因为她命不久矣的缘故,殷南宋对她确实足够纵容, 就连成婚时她不想坐轿子, 胡闹着骑马携剑, 他也一并应允。若是成婚都是如此, 倒也不算讨厌。
成日出宫游玩的皇后娘娘, 也算是宫中一景。
殷南宋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她,他成日被关在宫里处理政事,她倒是在外边为所欲为,好不快活。
老皇帝后宫里留下的那些人, 该杀的杀, 刚放的放,殷南宋处理的很果断, 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也造成了后宫空虚, 没有多少人。有子嗣且子嗣还活着的太妃, 殷南宋恩准她们与自己儿子过活,因此,宫里除了几位养老的太妃以外, 只有陈太后一个正经主人。
殷南宋并不怎么去看自己母亲,今日去看了一眼,相对无言,反倒毁了一天好心情。好在, 今日闻辛回了宫,与他分享了一些趣事,倒让他也跟着快活一些。
殷南宋觉得闻辛这人其实很简单,他待她客气通融,她便也给他几分薄面。虽说殷南宋已有应允,可她并不常常在外留宿,虽然已是最荒唐的皇后,却还是为他留了些面子。
只一点不好,她的生辰快到了。十五岁的及笄礼啊,难怪她明明长得这样像大人,有时看起来却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她曾经带领大军打下整个北戎呢
殷南宋看着闻辛半躺在小塌上看书,丝毫不在意仪态的大咧咧模样,忍不住问道:“及笄礼在宫中庆祝如何将侯夫人他们都请进宫来,到时也腾出地方好让你们见面。”
如果她出宫去庆祝,他便见不着她了。
闻辛听了,最后道:“可以啊,如果我还在。”
殷南宋听了这话,心头一哽,暗暗腹诽,不知闻辛对侯夫人是不是也这般说话,如果是的话,只怕侯夫人早就被她给气死了。殷南宋摸了摸胸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有些不舒服。
及笄礼的前一日,闻辛还是跑回了浔阳侯府。殷南宋知道她近日在担忧大哥的婚事,也想替表妹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小郎君。可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她来操心,看看她对自己的婚事有多马虎吧
也不知是不是秋燥的缘故,殷南宋一整日都觉得心神不宁,批奏折时总忍不住想到闻辛说今日要和侯夫人与表妹去游湖,可他却只能在这里批奏折。殷南宋好不容易批改完案牍上厚厚一沓奏折,看着外边仍然明亮的天空,突发奇想,对随身的侍卫道:“朕想出宫,顺带接皇后回宫。”
一个皇帝任性妄为起来,是很让属下头疼的,可他是皇帝,自然是他说的算。
殷南宋找到闻辛游玩的那片湖时,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闻辛所在的那条船,虽说不是什么画船,那也是垂了纱帐的。可他就是能在纱帐随风卷起一些时,清楚看见她睡在侯夫人的腿上,面上有着难得的娇憨。
殷南宋让侍卫寻来船只,指挥着人将船划了过去,靠近闻家的船只。殷南宋走到船头,正想与船中的侯夫人问候时,突然看见了对方垂泪的模样,他止不住手心发凉起来。
船上的人沉浸在伤心之中,没能及时发现殷南宋,还是几声犬吠惊醒了她们。侯夫人抬头,看见殷南宋,有些晃神,好半晌才想起要行礼这件事,曲如屏连忙扶着她。殷南宋摆了摆手,免了礼,看着那个像是睡着了的人,轻声问道:“我能不能,和她游会儿湖呢”
侯夫人梗咽到无法说出话来,曲如屏纵使心中难过,却还是要强打精神,以为殷南宋仍然不明就里,道:“阿辛她已经……”
殷南宋打断:“我知道。”
侯夫人抬头,对殷南宋道:“她几个哥哥说好待会要来接她回府,等游完湖,能不能让他们见上一面。”
殷南宋看着躺在她腿上的闻辛,轻声道:“您放心,我只是想和她说会儿话。”
侯夫人点点头,扶起了闻辛。闻辛仍然闭着眼,软绵绵的,和她往日警醒的模样毫不相同。殷南宋接过了她,将她打横抱起,大婚过后,竟是头一遭。
曲如屏扶着侯夫人,仍然半跪在船上,看着被殷南宋带走的闻辛,一旁的大狗却不安分,跃了过去,跳到了殷南宋的船上,船上的侍卫猛然拔出刀剑。
侯夫人道:“这是辛儿养的狗,今日本不想带它上船,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非要上船,还请皇上不要与它计较。”
殷南宋看了一眼,道:“无妨,留下吧。”
载着殷南宋和闻辛的小船慢慢划开,与闻家的小船错开。
殷南宋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抱着一具尸体不放,闻辛若是能活过来,肯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脑子有问题。殷南宋这么一想,竟也觉得很好玩,忍不住笑出声来。
船里的侍卫隐隐听到这一声笑,只觉头皮都发麻。不过他们这些贴身侍卫,替殷南宋处理的阴私多了,也不怕再多这一桩,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见。
殷南宋终于替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对闻辛道:“你还记得那一天,我问你想不想听我的秘密,你说不想吗”
他顿了顿,好像真在等什么人回答一样,道:“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挺想听的,只是怕我疑神疑鬼,就算你早早去世,也会怀疑闻家人知道这些事,所以才说不想听。既然这样,我现在告诉你。”
“其实,我母亲不是长滨侯府的庶小姐,她入宫之前,是长滨侯世子的妾侍。哈,老皇帝让长滨侯世子当了回乌龟王八蛋,为了名声好听,还将她安排成了长滨侯府的庶小姐。长滨侯府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要好好安抚,他又让长滨侯府真正的嫡小姐也进了宫。这本来就够荒唐了,最荒唐的是,刚入宫,我娘便怀上了我,我娘一口咬定我是他的孩子,可他始终心有疑虑,觉得我与他并不相似,更像是世子的孩子。”
“他不会总发作,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杀死我,我若机灵点,躲过了一次,他心情好些了,又会想放过我。可这反反复复的,我总觉得有一天会真正死在他手里。”
“至于长滨侯府,他们有一个亲外孙,我只是一个假外孙。虽然我可能是他们的亲孙子,但也有很大的可能不是,皇帝还因为我的缘故对长滨侯府多有不满,总试探着长滨侯府对我的态度,试图从中分辨我的身世。如果没有我会不会更好一些长滨侯府这样想好像也很自然。”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好在,我也有。而他们失败了,我成功了。”
“我的秘密说完了,其实这也不太算个秘密,你这么谨慎,未免将我看的太过小心眼。我看见你哥哥了,他们本来是来接你的,我带你回岸上。”
侍卫将船往岸边划,殷南宋回身看了眼夕阳,对闻辛说了最后几句话:“真奇怪,我们也算认识好些年,真正在一块说话却没几次,看起来很熟,其实也不算太熟。可我……可我居然有些喜欢你。还好你死的早,我还不算太喜欢你,现在这个程度刚刚好,不至于叫我自己感到害怕。哈,不知这话你听了会不会生气。”</p>
闻辛没有说话,她当然不说话,只是她的狗却看着他,好像震惊坏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