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稳, 咬字缓慢清晰, 腰身微微躬着,太后抬眼, 双目浑浊, 看不出情绪。
放下手中的佛珠, 端起茶盏,望着沉浮飘摇的叶绿, 忽问出声:
“贺同章的案子,央儿心里是如何想的?”
白问月见她面色沉着,音色平缓,对方圭的话置若罔闻, 似是不准备理会。
到底还是说到了这里,贺同章与将军府。
轻抚丹墨笔触, 细指摩沙。
约有片刻, 余味无穷地将画卷自桌上收起, 未动声色地莞尔浅笑, 从容离案。
沉声作答:“太后的话,臣妾不知何意。”
噔。
瓷器碰撞,杯盏掩合,发出了微弱的轻响,太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心气平和。
“他的脾性,哀家最清楚不过。”
把手中的瓷杯重新放回桌上, 心下似是思索,目光深远。最终还是劝解意味颇重地开了口,
“你也不是愚钝之人,哀家喊你来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自然是为了一个确切的准话。
白问月心中明晓。
林白两家的姻亲,林贺之间的旧情,还有白贺的关系。
贺同章的生死是小,将军府的态度才是大。
对于太后来说,眼下输于谢欢这一子,并不算输。
真正能扼制他的东西,还在后面,未曾知会过人。
诚然低首,只听太后又道:“哀家说你好命,拥有这一切,便是想要问问你,身为镇国将军府里的夫人,你握着这么些东西,是怎么想的呢。”
助贺同章为谢欢做事?还是继续将军府的一贯作风,保持中立。
按理说,白慕石是她的人,他的女儿该是站在自己这边才对。
然而却未曾想,贺同章竟同林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不知该说是林家藏的深,还是谢欢有意而瞒之。但不管是哪一样,永安林府也好,丞相门生也罢。
这都无伤大雅。
唯一的蹊处,是嫁去将军府的白家女儿,怎的恰好正是林承的外孙。
林府的后人?
所有的事情撞到一起,难免会引人深思。
林府有何目的可暂且不用管,那永安只剩一个林家老二林协,与老四林直,文不成武不就,难成气候。
无需担忧。
眼下的紧要,是贺同章的身份。
他既是林承的门生同白问月颇有些亲系,也亦是谢欢的心腹,担任廷尉一职。
白问月持着将军府的身份同他来往,是有意救他,还是与有意帮衬谢欢,这是两码事。
不得不分得清楚。
知晓太后的心思,她信任魏央,却是不能信任自己,自然是要将话说个明白。
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稍作点指。
俯了俯身子,佯作惶恐:“臣妾不敢。”
白问月温声有力,答得滴水不露,只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不管发生任何事,臣妾皆都以夫君与父亲的意愿为重。”
“古人的教诲,自是不敢忘。”
太后淡淡地望着她,低首垂目,眼睫长密,嘴上称是不敢,面上却无任何惶色。
从夫?
意思是同央儿一般,无心这朝堂的阴诡了?
有这份心思,那便是好的。
她只要不想着借将军府之便,在这皇权争夺里掺和一脚,便什么都好。
魏央心如明镜尚可不会动摇,可若他的妻子有什么想法,指望他肃清家室怕是奢望。
事发先言尽,生事再处之,也对得起她身为姑母的一番心意了。
亥时一刻,夜色越发深重,宫墙倒映着来回摇动的树影,天上星河繁密,宫灯靠墙而立,来往的宫人紧低着首,步伐紧凑。
两人在灯烛辉煌的屋室内,各有所思。
“央儿在等你。”
从榻上起身,搭上方圭忙送前的臂膀,似是有些乏了。太后揉了揉眼角,一声长息。
“去吧。”
话至如此,便无需多言了。
白问月再次俯身,微微行礼:“臣妾告退。”
仪态从容,一路退至门外。
到此结束。
宋书与从香还在门外守着,见到她跨步而出的身形,不约而同地迎上了前。
“将军来了。”宋书低声禀了一句。
微微颔首:“嗯,知晓了。”
夜色的确深了,露重生寒,这欢喜殿看样子也去不得了。
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这太宜宫的灯火,白问月笑的声浅。
倒也不急,接下来的日子,她免不了是要多跑几趟皇宫。
太后同方圭站在屋内,望着白问月远去的背影,面色深沉。
她有心防着这个女人,却又无从防起,到底是不想拂了央儿的心意。
只得希望她接下来,切莫要妨碍她的事。
不然,便是真要逆着央儿,白问月也只得非死不可。
此时的太后尚还不知晓,日后的白问月非但不是她的阻碍,还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助力,要做的事,更须得仰仗着她,才能顺利完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白问月离去后,方圭使了个眼色,几名宫女端着托案,陆续进到屋内。
他搀着太后,问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梳洗安寝吧。”
太后收回了目光,下榻而行,一旁的宫女剪去了几盏宫灯,屋内暗了几分。
金钗脱发,乌丝垂肩,望着铜镜里依稀可见的白发,心中难免唏嘘。
岁月不饶人,她正看得出神,忽地想到白问月刚刚的答话。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不管发生任何事,皆都以她的夫君与父亲的意愿为重,
父亲?
微微蹙眉。
说来,这次贺同章的案子,白慕石倒是格外沉默,全然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