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玉在贺同章的床前守了两日, 后者未曾有过任何苏醒的迹象。
公子如玉, 暮雪华发。他本正值青壮,生在朝权动荡的北绍, 满腔抱负, 心怀天下。
君王无权, 太后当政,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 皆是腥风血雨,阴谋诡计。
所有人都想将权势玩弄于股掌,坐拥无边江山,手握生杀予夺大权。
无人理会齐家治国平天下, 也无人顾得上,这生在水火中的万千北绍黎民。
谢欢何其无辜, 太后又何其有罪?
争夺抢掠皆为情势所趋;不得不斗, 半点怨不得人。
林双玉自然是知晓贺同章内心深处的鸿鹄之志;也知晓她的行为给贺同章带来了怎样的拖累。
所以当她看到自己的丈夫, 满头雪发, 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心中一直强撑紧绷的那根线,终是断了。
当年离开永安前,她明知晓予木来日必定封官进爵,自己这样的身份跟在他的身边,只是累赘。
还是跟了他走。
结果, 她未曾因父亲的罪责连累,却直接因自己的重罪害了他。
天和四年, 十四岁的贺同章,还是少年模样。
他同她说:
跟我走吧,我们去浪迹天涯,餐风沐雨,此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她口中拒绝,说是不能害了他。
可这兜转十多年,历经无数,最终还是害了他!
谈何欢喜深爱。
望着床上的白发苍颜,愧责与心疼迅速蔓延,占据整个胸腔。
失了贞洁,夜离贺府,奔至廊平下毒杀人,又不顾安危追杀孙关。
她本是娇弱。
再如何的心坚意绝,愤恨入骨,等一切结束后,也是会怕的。
这股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后恐与悔恨,直至见到了贺同章,才如翻江倒海般卷席而来。
顷刻淹没,榱崩栋折。
控制不得。
林双玉不吃不喝守了两日,一刻未曾离开过床前。
送膳的丫鬟劝她:“贺夫人,您这样粒米不进,定会伤了身子。只怕等到贺大人醒来,您也会倒下,何苦呢。”
婢女的话,所言非虚,句句中肯。
一心为了她着想。
林双玉坐在床前,意识恍惚,迷离间呢喃出声:“醒来?”瞳孔渐渐有了亮色,缓缓转过身子,目光茫然,“我的夫君,他几时能醒?”
丫鬟一愣,未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顿了片刻,答道:“给贺大人救治的那些大夫,皆是北绍各处的名医,连夫人这样的重伤也医得好,何况是贺大人。”
“大夫?”恍然惊醒,她抓着婢女的手,急切出声,“大夫是怎样说的?”
手臂微微吃痛,丫鬟摇了摇头:“奴婢只是个侍女,并不知晓。”她轻挣开来,“夫人若是想问,该是找宋总管才是。”
镇国将军府唯一的管家,宋书。
林双玉在这里住了多日,自然识得。
面上又多了半分生机。
在婢女的诱劝下,逼着自己喝了半碗粥。碗筷离手,清口浣手,随即林双玉便迫不及待地向宋书的住处去寻。
到了管家的院子,未曾想正扑了个空,下人同她说,宋管家前脚刚走,手中拿着两瓶金疮药,去了墨侍卫的房间。
未曾多停半分,问清路后,她转身又奔去墨书的去处。
接贺同章出府那日,墨书到军营主动领了五十军棍。
这倒不是说魏央如何的不近人情,苛待下属;而是他自己也知晓,不该犯了魏央的大忌。
五十军棍,确实该打。
放做旁人,这一顿军棍挨下来,怕是血肉模糊,早一命呜呼了。墨书毕竟不能比之常人,他虽年纪轻轻,但胜在跟了魏央多年,也曾杀伐征讨,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士。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是五十军棍,不能同于府衙里的板子,小腿粗般的实木棍子,棍棍到肉,饶是墨书,也得躺上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宫中送来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贺夫人那里用后还有余下,宋书便拿着这几瓶药,去‘慰问’墨书。
林双玉到前,宋书正给他上着药,毕竟年长墨书十多岁,平日里也只将他当孩子看,如今犯了这样大的错,免不了要唠叨几句。
“你平日里虽罕言寡语,但好在办事还算干脆。甚少出过差错,怎的偏偏这次,犯了这样大的忌讳。”
杀心难控,妄视尊令。
墨书躺在榻上,上至肩膀脊背,下裸半臀,血伤肉烂,全都露在空气中。
宋书见他把脸闷在榻枕上,一声不坑,心中长叹。
“将军不说,可我却要说一句。”
他一边上药,一边叮嘱:“回西平也有两年了,这里不比颍州,天子脚下,以前战场上的那套,在这里都是行不通的。”
“你以为手起刀落,杀之灭尽,能解决任何问题?”
宋书上完了药,放下药瓶,又开始包扎伤口。嘴上没有半分间歇。
“夫人的吩咐,是让你在无伤大雅的伤情以内,保住贺夫人的性命。你便是真的将所有刺客都杀了,贺夫人一定安然无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