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毕竟是皇帝,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黄口小儿了。
话至如此,太后纵是恨不得立刻杀了贺同章,那她也是要给谢欢留几分薄面的。
再说回来。
贺同章一案,证据确凿,他本人签字画押也亲口认下了罪行,铁证如山;如今再如何彻查,也绝无翻案的余地。
可皇帝郑重其事的样子并非像是在说笑。
那他此举意欲何为?
太后微微蹙着眉头,手指轻触着杯沿,漫不经心。
过了许久。
“皇帝想差谁来重查此案呢?”
谢欢微微侧目,看向了魏央。
视线偏移,太后转过头去,心中更加疑惑,魏央?
若是他选了旁的人,她或许还能推测出一些眉目来,可他偏偏选了一个不沾朝政的魏央。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魏央合上了杯子,清淡出声:
“臣无能为力。”
果不其然。
被拒之后,谢欢也不多言,只又微微转了半分,望向白问月。
“将军夫人?”太后诧异出声。
似是有些不适,她顿了一下。
忽问:“夫人小字可是一个单月?”
“回太后的话,正是。”白问月点头。
疑惑更甚,太后进而又问谢欢:“你想让月儿去帮你查案?”
谢欢未曾作声,只静静地望着白问月,等待她的答复。
白问月展颜莞尔,不以为意。
他这哪是要让她去查案,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说出白慕石这个名字罢了。
由她举荐出自己的父亲白慕石来接手这个案子。
如此一来,白慕石去查贺同章的案子,便非谢欢‘本意’了,而太后也不会因此多生疑虑。
借风引火,坐收渔利。
上一世谢欢借着她的‘牺牲’,让太后对白慕石深信不疑,从而名正言顺被指派去查案。
这一世他还要借她的口,去举荐他的人。
果然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心里都是诡计多端。
可惜,偏不如他的意。
白问月假意推辞的话正欲说出口,谁料冷沉的音色率先响起:
“夫人深居简出,对朝事全无所闻,还请皇上不要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
魏央冷峻的脸色浮起一层阴云,他特意咬重了‘妇道’二字,回绝了谢欢的提议。
闻声,太后与谢欢心中皆是一震。
唯有白问月困惑不明。
谢欢早有预料,此事若是让将军府沾染,魏央许会不悦。但他毕竟是天子,本意也并非是一定要让他们插手;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若无睹。
却不曾想魏央竟会轻易动怒。
他言必有中,一句妇道,既让太后微收锋芒适可而止,又直拆谢欢提议中的荒谬。
魏央从座上起身,轻拭衣袍,似是漫不经心,讥讽出口:“满朝文武,竟没一个大臣能合圣上的心意?”
选一个新妇去查朝臣重案,说出来也不怕贻笑大方。
丝毫未掩饰自己的不悦,他又道:“听闻段丞相昔日断案如神,颇有盛名;太后不如把案件交付与他。”
“眼下欣妃娘娘正得圣恩,想必皇上也不会觉得太委屈?”
一语破的,这番话堵死谢欢所有的后路。
太后恍如初醒,喜笑颜开:“那就依魏将军的意思,将此案转交丞相重查。”
“皇帝意下如何?”太后笑面问道。
谢欢强扯嘴角,面上不敢改色:
“就依将军之言。”
板上钉钉,尘埃落定。
事情既有了结果,魏央也无心再留,他俯身行礼,无声离去,修长的腿迈出太宜宫的门槛,头回也未回。
他的言行是始料未及,让人猝不及防,三人皆一脸茫然。
太后与谢欢还未回神,白问月盈盈行礼,歉意赔笑未作多解,也幽幽退身离去了。
气氛稍稍松懈。
不知什么时候谢欢笑意三分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望着早已寻无可寻的背影,心潮起伏,若有所思。
大约是时间过得太久,魏央这两年的淡漠几乎让他忘记了,如果不能一击致命,绝不能轻易招惹这个人。
不仅是因他手中的兵权,更多的还是他那可怕的警觉性。
总是默不作声的人,却仿佛洞悉所有,一切尽在掌握,隔岸观火。
令人不寒而栗。
或许,他今日不该把这夫妻二人留下来的。
得不偿失。
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前午门,白问月很快追上了魏央的步伐,与他并肩齐行,一路无言。
从香与墨书跟在后面,深觉空气似是凝结般,目目相觑,不明所以。
马车里,温香软座,锦丝绸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