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月如明灯高悬夜空,红墙宫闱内树影婆娑。
万籁俱寂,虫鸟无声。
瑶华宫内外跪着一群神情漠然的宫女太监,灯火通明。
她只着一件白衣素纱,三千青丝如瀑,散漫地缠绕在身上略显凌乱。
柳眉如烟,眸含秋水,冰肌玉骨,暗香袭人,嘴角还挂着一丝清晰可见的血迹。
这是一张祸国倾城的脸。
近来这些天,皇宫接连发生了许多件大事,闹得后宫女眷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不知这宫权的风向究竟是要吹向哪儿。
先是垂帘听政的魏太后暴病身亡。
接着又是宠冠六宫的月贵妃,因毒害太后的罪名而被打入冷宫。
最后,皇帝又立了最不起眼的白昭仪为后。
有人说,月贵妃身犯死罪也不过是关入了冷宫,皇上还是心系于她的。
不然这后宫妃嫔众多,为何单立月贵妃的妹妹为后
白昭仪的容貌虽不及她姐姐,但毕竟是贵妃的至亲,皇上这是因乌及屋,舍月求珠,不得已而为之。
也有人说,皇上深爱的一直是白昭仪。
早前,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太后掌权,势必树大招风,他不过借着月贵妃的荣宠,护得昭仪周全。
如今改政换主,皇上自然是卸磨杀驴,再把昭仪扶正。
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流言蜚语,不堪入耳的传闻四起;甚至连月贵妃与魏将军通奸这样的污言秽语也是有人说的。
宫灯烁亮,恍如白昼。
白问月淸艳沉冷,素裙拖地,立身案前。
她强撑着身子,玉手提笔,一字一句,写的是给谢欢的遗笔。
纵然是把她打入冷宫,立白来仪为后,她都是信他的。
这一定是他不得已为之的计策。
太后暴病,他须得给朝堂、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才把她推了出去,做这个蛇心毒妇。
然而,封宫幽禁,宫人全部被斩,谢欢不再见她。
直到她的亲生妹妹带着毒酒踏进了瑶华宫的门,她才认清原来真的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这样简单的翻脸无情戏码,亏她聪明一世,竟然没能看得出来。
谢欢说,等他灭了魏氏,夺回兵权,亲自掌政的时候,便立她为后,与她执手共赏江山如画。
他给她盛宠,讨她开心,许她后位,原不过是演与太后与魏氏宗族的一场戏。
她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受尽魏太后的刁难和折磨,苦心为他筹谋,最后是替她人挡了刀子,为她人铺了青石,给她人做了嫁衣。
白纸滴墨,写的是:
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一心照沟渠;若非眼前生离死,何信君王不自由
妾即死,死不休。
她心中恨,恨得便是马上要死了,也要让他心里不痛快。
俯身的宫人皆都缄默不言,唯有盛装华服,仪态万千的那名女子笑的得意:
“你这是何苦呢姐姐。”
她站于桌前,与白问月四目相对,看着白纸黑字,眼中满是不屑:“你既是聪明,何苦自欺欺人。”
皇上是不是真的爱她,她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写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又有何用。
她劝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给自己留些颜面吧姐姐。”
“你一生骄傲,莫要丢了自己的气节。”
她说的对。
白问月一生骄傲,从出生到嫁人,不管是真是假,皆是立于万人之上。
便是棋差一招,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她依然姿态傲然地怨恨和诅咒。
全然不见弃妇鹑衣鹄面,伤心欲绝的模样。
毒性发作,内脏似是被灼烧般的疼痛,胸腔内涌出一股血意到了喉处,尝到了腥甜。
她面不改色地强忍着,挺直地站在那里。
只是执笔的手不住地抖动,一笔一划都写的极为艰难。
白来仪最恨的便是她这副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模样。
自小便爱要强,处处矫矫不群,万众瞩目。
明明是到了这般落魄的田地,还强撑着一口气装模作样。
见她不为所动,她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地却挤出一个笑,然后去扎她的心窝:
“姐姐深居简出,怕是还不知道,前些天边境传来了捷报。”
她故作停顿,紧盯着白问月的面孔,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然后道:“可魏将军,却不幸战死了。”
果然,本来平淡如水的面孔忽生一抹惊色,她停下了笔,还未出声,一张口便溢出鲜血。
这才是一个阶下囚该有的样子。
白来仪难掩心中的喜色,进而又继续道:“说是前去支援反遭埋伏,结果被敌军包围,万箭穿心而死。”
她佯装可惜地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魏将军英勇善战,戎马一生,尚未娶妻,也无子嗣,就落得个如此惨死的下场。”
大将军魏央,是北绍最骁勇的将军。
他赤胆忠心,从不参与朝堂上的政乱,为北绍鞠躬尽瘁,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人,谢欢竟也下的了手
不,不是谢欢。
害死魏央的是她,如果不是她为了兵权,故意接近;如果不是她为了逼宫,有意调离;谢欢根本不会有机会杀他。
她丢掉了手中的笔,任由黑墨染了她费尽辛苦写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