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一人, 骑一匹血红汉血马, 甲胄在身, 右手持剑, 是李翦。
在他的身后,还有从其余两面汇合, 如黑色的水流般冲到此处来的, 马蹄声震天坼地,
已经由不得儿子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摇篮里了,卫绾从嘈杂的巨响之中敏锐地听出了棋儿的哭声,她困惑地朝夏殊则看了一眼, 便转身匆匆回了屋。
立在篱笆院墙外的猛将如云,肃然而庄穆, 除李翦外,
也有不少是跟随太子的旧部,曾在匈奴之战、羌人之战之中因为骁勇而被夏殊则一手提拔上来的,谁也不曾忘记过当初的施恩,当初并肩作战气吞万里的豪举,所以他们回来了。
夏殊则拥着狐裘,独身朝着院门迎了出去。
在他身后, 高胪等人也纷纷迈出房门,快步跟了上来。
篱笆门被拉开,夏殊则定住了身形, 蹙眉,微微压低了喉音:“诸位来此, 意图何为?”
一人当先下马,行叩拜军礼,道:“末将岳闵,于火雷原一战奸敌三千,殿下一手提拔,为千夫长,后为扬威将军,归幽州扶东大将军麾下,今王无道,亲小人,远贤臣,倒行逆施,末将请命,迎太子殿下出山!”
有一人疾步前来,跪在岳闵旁侧:“末将庞成虎,原昔年黑甲军中伙夫,殿下慧眼如炬,擢末将为正四品将军,归益州萧氏麾下,特请太子殿下挥师!”
这些人在当初匈奴兵败之后,陛下开始拆解他的势力时,都各自归入了别人麾下,而如今,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理由聚于此处。
夏殊则发出了一声清咳,他没有立即予以回应。
“末将李翦。”
“末将王之刍。”
“末将张侨。”
……
冯炎望着高胪,高胪望着殿下。
一些人,十年饮冰,胸口之血亦如岩浆滚烫。
谁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因此主公只需一封轻描淡写无足轻重的信函,便足以使众志成城,让他们抛下如今的富贵荣华,以命换命再博一场!
卫绾抱着儿子,从一侧的窗户缝里,偷觑着那凝滞的玄色身影,在皑皑的白雪覆没之下,犹如坚守的一柄含而不露锋芒的宝剑。这时她没甚么感同身受的热血豪情,只是想着,日日云淡风轻地照看着她们母子的男人,其实心中从未放弃过他本应得到的皇位。
其实如此也好,当初为了她与燕王做的那个交易,本就让她于心不安,有些东西是该他拿回来的。倘若燕王即位之后,兢兢业业做一个明君也便罢了,偏偏他不是。
让她的殿下心甘情愿地将这一切交给燕王,她如何忍心!
他们歃血为盟,搓雪为坛。
酒碗被摔碎无数。
那日,夜色昏黑之时,夏殊则叩门入里,风雪催逼,他的咳嗽更严重了些,卫绾早已将行李收拾好了,原本包袱不重,但又怕他不吝惜自己身体,特地塞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进去。
她在烛火深处,朝着夏殊则走去,将他沾了雪籽的外裳解了挂在一旁,“药我也备了,记得路上一日煎两副。”
行军急时,连驻扎的时间都没有,更不必说熬药了,夏殊则本来无法回答,然而见卫绾这么一副担忧的神色,他无法说出一个不字,于是慢慢地颔首,握住了她的柔荑。
这种安抚的动作对卫绾而言已经远远不够了,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你抱抱儿子吧,明日便见不到了。”
他点了点头,卫绾弯腰去,将儿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放入了夏殊则怀中。
他的手臂托着婴儿的小臀,右手修长的食指点在棋儿软乎乎如绵的小脸颊上,已经苏醒了,正懒懒靠在父亲大人臂弯里的小奶宝长大了嘴巴,发出了奶哼声,像是在笑。
夏殊则轻轻笑着,食指被小家伙舔了又舔,也不拿开。
卫绾道:“你要去多久才能回?”
夏殊则神色认真,“若是快,约莫三个月,若慢,恐怕半年。”
“有胜算么?”
“战场上我不做预判,一成胜算,我亦能赢。”
殿下自信起来的时候,也便没有别的男人什么吹嘘的事了,卫绾深信不疑。她点点头,“殿下是仁者之师,必能大获全胜,我等着殿下回来,接我和棋儿回洛阳。”她咬了下嘴唇,“我做皇后,棋儿做太子。”
她的脸色也是极认真的,努力做出贪慕荣华的神情,可惜仍是被一眼洞穿。
夏殊则微垂面容,“好。”
卫绾得寸进尺,“也不能有别人,没有三宫六院,只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