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窗外油绿的芭蕉叶耷拉下来,自素薄的窗纸上筛出肥硕的影儿。
薛淑慎叹了一声气,知道这时候了,卫邕还在门口等候,留时间给她们母女俩说话。面对女儿不依不饶的追问,薛淑慎倍感心疼,只得告诉她:“阿皎,确实,当日……不是崔九郎。”
得到了母亲肯定的回答,卫皎已不再如先前那般震惊和激动,只是,胸口仍然酸楚发胀,眼眶仍然泛红发热着,热雾几乎要聚拢起来,便要不绝淌下。
“母亲以前从未跟我说过,我就这么,什么都不知道地嫁去了崔家母亲难道以为,我出了这样的事,崔家的人真的还会尊重我么”
在婆家受了多少白眼,卫皎都隐忍下来了,可她却没有想到却是为了这桩。
当初被贼人掳走,从晕迷之中醒来,发觉自己在男人怀中,下身宛如撕裂般巨疼,她知道自己遭了贼人奸污,恨不得投河去死。但那男人却拦下了她,说他是崔家九郎,幽州刺史嫡子,对她心生爱慕,又被奸人陷害,铸下大错,但他一定会娶她为妻,将来一生都待她好。
崔适那时候是个没有被揭穿伪面的温柔郎君,卫皎初经人事,被哄得心软了,答应了他的求婚。
如今卫皎才知道,本来这桩事父母是不该知道的。当初崔适深情款款上门求婚,既哄得了父母同意,也借用这个缘故,让卫家拿出了一大笔嫁妆。
薛淑慎愧疚地凝视着女儿:“母亲对不住你。”
卫皎的唇瓣几乎要被咬出血痕,“母亲,崔适可曾告诉过你那人是谁”
她愤恨不安,如果那人还活着,凭什么她这几年的苦楚,一生的悲哀,难道轻描淡写便要过去
薛淑慎惭愧,“阿皎,如果知道那人是谁,还能找着他,以你父亲和咱们薛家的威望权势,难道处置不得区区一个恶僧”
“恶……僧”
卫皎脑中訇然大作,心脏如被铁锤猛地重击。
玷辱她的,竟然是个僧人
怀里的卫皎歇斯底里地挣动起来,薛淑慎忙下手按住女儿,卫皎身娇体软,臂膀纤细,身上本来便没有二两力气,又在伤心悲恸之下,抵不过薛淑慎,被按住不动了。薛淑慎忙道:“阿皎,好了,都过去了,你父亲会继续寻那恶人的,一定将他千刀万剐了给你出气!这事你大哥亲自出面,由他去幽州提和离,一定将你的嫁妆都要回来,日后咱们再也不理姓崔的人。”
卫皎的双目茫然地盯着髹漆案几上的支起的两支修长的火烛,没有一丝神采。
“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怎样,都是我的女儿,何况这事原本便错不在你。”
“那姓崔的当初来求婚时,郑重同我和你父亲保重,说不会介意此事,也决口不会对崔家提及,还说你受了大难,必有后福,他要花一生功夫去呵护你宠爱你。呵呵,结果你也看到了,那姓崔的满口谎话不是人。他不过是图咱们卫家势大罢了,幸好咱们及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若真到了泥潭深陷之时,你再要抽身都晚了。”
薛淑慎攀住女儿柔软的几乎担不起一点事的肩膀,皱眉又道:“这几日,陛下要在丹华苑办春日宴,有心在席上为太子殿下指婚……”
语未竟,卫皎猛地抬起头来,震惊而失望地望着母亲,“母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女儿猜中心事,薛淑慎面露难堪,蹙起了两道娥眉。
“我还是已嫁之身,母亲让我这样去勾引太子”
卫皎直起了身,脱离了薛淑慎的双臂拥抱。
薛淑慎打住她的话,仓促道:“这怎能说是勾引你是卫家的女儿,从小陛下便疼爱你,如今你即将同姓崔的脱了关系,日后再嫁,名正言顺。左右指婚又不急在这一时,若是太子喜欢,等签了和离书再定下来不迟。”
卫皎十分失望,不肯与母亲再谈下去,飞快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面色漠然地同薛淑慎告了退。
她走之后,薛淑慎心中气恼起来,她是为了卫皎好,这个蠢笨的女儿太不开窍。大好的机会不知把握住,将来有什么福气可享。
卫邕走入,夫妇俩对视一眼,沉默地上了床榻,卫邕反手去扑灭了榻边烛火,和衣躺下。
静夜里呼吸声彼此相闻。
卫邕难以入眠,翻过了身对薛淑慎道:“你方才对阿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以为实在不妥。”
薛淑慎睁开了双眼,侧身皱眉道:“有何不妥军国大事我妇道人家管不着,女儿的婚事我还插不得手了”
卫邕道:“若真只是女儿的婚事也就罢了,可你人心不足,相中的女婿是太子,这如何使得”
薛淑慎听不得这灭自家威风的话,待要反驳,卫邕又打断了她的念头,“薛夫人荣宠正盛,二殿下又立了几桩功劳,陛下正将权柄分到他手中,相信过不了几年,必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咱们陛下正春秋鼎盛,说不准将来皇位归谁。你这一下巴结上了太子,让薛夫人如何想”
“是,是啊。”
薛淑慎愣住,“我巴结太子,妹妹不定以为我倒戈与她为敌。”
“但这事难说,太子殿下决计不是草包一个,任由陛下眼下三天五日地削他实权,终有一日会反扑。夫人既嫁给了我,是我们卫家人,但与薛氏始终脱不了干系,因而也不能明面上便站在二殿下那头,开罪于太子。”
薛淑慎道:“两头都不占可太子不定相信你的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