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年关,村里的年味也就越浓。这些日子,家家户户屋顶都冒着炊烟,走在乡间小道上,鼻尖里不是粘豆包的香味,就是腊肉腊鱼的浓香。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作为农民,年节的许多年货都能够自给自足,可毕竟是一年一次的盛会,再节俭的人家也想过一个富足的大年,因此从腊月二十开始,就不断有村人往镇子县城里跑,采购一些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
江家也不例外,趁着还没过年,江保宗想去布庄给女儿裁两件过冬的新衣裳。
村里养牛的人家不多,现在地里的活不多,一些牛主人为了多挣几个钱,干脆做起了车夫多活儿,每天白天送村人去镇上或是县城,晚上在指定地点等着,将人接回村子去,那些人多要价也不高,一个人一趟来回就收六文钱,没钱的也可以用五个鸡蛋充当车资,现在天寒地冻的,又是年节的时候,多数人家都舍得花这几个钱就图个省事。
江保宗交了十八文,带着女儿和丁婆子坐在牛板车的角落里,现在日头还早,有些阴冷,丁婆子从背篓里拿出一条薄被,将江妩裹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要进城的缘故,江保宗特地给女儿打扮了一番。
时下未嫁人多姑娘多梳双髻,乡下的姑娘没条件打扮,多数都是用裁剪下来的碎布条固定发髻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哪有不爱美的,没有簪钗环佩,就用路边的野花当作点缀,也有那些手巧一些的姑娘会用颜色鲜艳的碎布头做成绢花,别在发髻上。
江妩是个例外,江家家底殷实,江保宗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村里姑娘想要却得不到的簪子配饰,在江妩的房间里,足足堆满了一个小匣子。
今天江妩头上的发饰不多,却一个比一个精致。
两边的圆髻上各簪着一个珠串,珍珠的个头不大,却颗颗圆润饱满,这是南海珠场产的深水珠,以温润内敛的珠光闻名,这样品质的珍珠在达官显贵眼中不值什么钱,可在坪乡这样的小地方,单单几颗,就足够寻常人家一两个月的开销了。
江妩的皮肤白皙,额头隐隐可见淡紫色的血管,白润的珍珠格外衬托她的肤色,本就透亮的肌肤在珍珠莹润光泽的映衬下,仿佛在发光。
乡下地方有给年幼的女孩打耳洞的风俗,只是江妩怕疼,江保宗心疼女儿,现在江妩都已经十四岁了,依旧没有穿耳洞,所以江妩的首饰盒子里并没有耳饰,今天除了头上那一对珍珠簪子,江妩还戴了一条金镶宝石的璎珞。
这串璎珞的来头可就大了,是江家曾经一位老祖母的陪嫁,那时候的江家远比现在更鼎盛,这串璎珞主体为金、银,上面镶嵌着琉璃、砗磲、玛瑙、珍珠,光是上面这些宝石,起码值个五六十两的银子。
江家人丁不盛,这在宗族社会并不是什么好事,江家的日渐衰败也和人丁稀少有脱不开的关系,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好事,至少财富集中流传,因为几代没有女儿的缘故,那些主母的陪嫁物全都留在了江家。
外界只知道江家原本的几百亩地在江保宗的手里只剩下三十多亩,却不知道江家真正值钱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那些田地。
璎珞是佛教中佛祖脖颈上佩戴的装饰品,上面镶嵌七宝,寓意为“无量光明”,江保宗觉得这个寓意好,特地请了工匠将曾祖母的这串璎珞重新炸色,又将一些脱落的宝石重新镶嵌,今天还是江妩头一次将这串璎珞戴在脖子上。
牛车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而赶集采办年货的又多为女子,那些人的视线几乎全粘在了江妩脖子上的那串璎珞上。
“阿芜可真漂亮啊,今个儿这么一打扮,就像是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
赶牛车的想要多赚一些钱,小小的牛板车上这会儿挤了十七八个人,原本江家三人的位置还算宽敞,这会儿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互相之间也没什么空隙了,好在江保宗来得早,占据了最里侧的位置,将女儿护得好好的,不担心女儿被人挤着碰着。
不过这会儿坐在江保宗身边的那个婆子显然不会看人脸色,明明已经没什么空隙了,还不断往江保宗的身边挤,寒暄着和他凑近乎。
“赶明儿阿芜嫁人了,江秀才公可就剩一个人了,那该多寂寞啊。”
林老婆子眼热地看了眼江妩脖子上金灿灿的项链,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个小傻子,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这江保宗也是个蠢的,趁年轻就该生个儿子,要不然江家这些好东西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也是我多管闲事,我娘家有一个姑娘,模样好,身段好,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等阿芜嫁人了,秀才公也算对得起亡妻了,是时候该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为江家生一个大胖儿子传承香火了。”
那老婆子嘴皮子吧哒吧哒,说话又急又快,让人都没法中途插嘴打断。
“哧,林婆子你可得了吧,你那张嘴又快又碎,村里多少争端是你那张嘴挑起来的,你娘家的姑娘,恐怕和你一样都是长舌妇吧,倒是我家有个外甥女儿,为人厚道老实,即便给人当后娘,也万万不会亏待前头留下的孩子。”
自江保宗丧妻后,类似的场景时有发生,尤其是靠近年关的时候,大家的日子清闲,就更乐意替人说媒作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