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俞火来到医院的特殊病区,在五楼的高级病房找到了那晚急需输血的人,她敲门没人应,想了想,不请自来地推开了门。
病房很静,病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看样子睡得并不安稳。陪护的邢唐连续多日没怎么休息累坏了,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连有人进来,都丝毫未觉。
俞火扫了眼床尾卡,上面显示患者的名字叫:赫饶。见她的手臂露在外面,俞火上前一步,有心帮她放进被子里。结果一碰赫饶的手,她心一惊。病房温度适中,赫饶的手竟是冰凉,俞火有一瞬的犹豫,还是伸手给她搭了个脉,同时仔细观察着赫饶的脸色。等她收了手,邢唐也没有醒。俞火悄悄退出了病房,找护士借来了纸笔,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写方子。
而方子刚刚写好,病房里就有了动静,随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相比那晚的狼狈,此时的邢唐换了件白衬衫,衣摆规整地收进裤子里,下身的黑色西裤,裤线似乎因久坐不那么笔直,但挺拔的身形弥补了所有,丝毫不觉有不妥之处。
注视身穿牛仔裤帽衫的俞火没两秒,他说:“那天谢谢你。”语气真诚,嗓音沉缓。
俞火没有接受他的这份谢意,反而说:“我来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当时是有些意外的,邢唐默声,轮廓分明的脸散发出凌厉冷淡的气场。
“一周前医生通知我准备奶奶的手术费,结果那晚之后又马上安排我奶奶做了手术,还说一切费用由医院的专项助医基金承担。我并没有申请过什么助医基金,想来想去,会帮我做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你了。”俞火面色平静地注视着邢唐,“现在我奶奶的手术成功了,我总要来问问恩人的名字吧。”
邢唐才明白她的意图,他没有否认为她安排助医基金的事,只说:“稍等。”随即转身进了病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名片。
俞火看到上面的名字,“邢唐”
邢唐点头,“这次多谢你。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尽我所能相助。”
相比他以慈善资助的方式为自己解决高昂的医疗费,输血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却还如此郑重承诺,俞火怎么会不明白病房里的赫饶对他意味着什么。她把手里那张刚刚写好的药方递过去,用悦耳的嗓音说:“不用啊,你不也帮我了我嘛。”
邢唐怎么都想不到,面前的小姑娘从三岁起就和父亲学习认中药,现在俨然是一位小大夫了。他不解地看着那张纸条,没接。
“是补气血的经方。”俞火指了指病房,“她气血虚弱,要好好调理。”说着,硬把药方塞到邢唐手里,“她外伤的愈复过程不会太久,你别担心,但她脏腑精气功能紊乱会诱发内伤……”或许是担心邢唐听不懂,她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她应该是受到了过度的情绪刺激,这种刺激超越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果调节不好,是比外伤更严重的。”
此前他一直在担心赫饶的外伤,经她提醒才恍然明白,赫饶的心里创伤怕是比外伤重百倍。可面前这个女孩子,是怎么知道的他在这时打开“纸条”,上面规规整整地把药方的组成、用法用量、以及注意事项都写得很明确,末了除了落了开方人的名字,还有一句温馨提示:心情愉快是这世上最好的补药。字体端正,笔力劲挺,行笔风格有些男性化。
邢唐抬头,打量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目光里莫名就多了几分探究。
俞火自动把他的打量理解为质疑,她很认真地说:“我是经过仔细辩证的,你要是不信,就找这医院的中医再确定一下,我以奶奶的健康发誓方子肯定没问题。另外,你最好自己煎药。医院代煎是很方便,可他们都是用高压锅煎,时间太短,药效发挥不出来。而且一下子把七天的药都煎出来,等吃的时候,药气都没有了。”然后也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走出几步又回头,晃了晃手中的名片,“你的样子不像是区区邢经理,倒更像是邢总经理。”最后微笑着说:“祝你女朋友早日康复。再见,雷锋叔。”
雷锋……叔当时尚未过二十四岁生日的邢唐注视那抹背影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方,露出了那一周以来唯一的笑容。
俞火到底还是太年轻,又是不认不识的陌生人,邢唐实在放心不下,和唐开蒙一样,他也请了位老中医来给赫饶号脉。
老大夫问完诊,号过脉,拿着俞火那张药方边看边点头,眼里的赞赏之意明显,可没多大一会儿他又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邢唐就问:“是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老大夫啧一声,又缕缕胡子,才说:“配伍还是可以的,只是有两味药可能不太好买,可这剂量……”他问邢唐:“是哪位先生给你的这方子”
“是个小姑娘。”邢唐指了指药方上落款的名字:“她应该叫……俞火。”
老大夫一脸惊讶,他又看了看方子,感叹:“这个火火小姑娘用药可以说是很孟浪啊。”
孟浪这个词着实吓了邢唐一跳 。
老大夫也开了张药方。邢唐对比过,配伍和俞火那张稍有不同,剂量也小了差不多一倍。
多少有些犹豫,毕竟连老大夫也说她孟浪的。可想到她以自己奶奶的健康发誓,保证方子没问题,邢唐最终选择了俞火的药方抓药。有两味药确实很难买,好在那时候邢政也在学医了,找到了途径。
结果不负所望,才吃了七天,复诊时,赫饶的身体明显好了很多。连老大夫都说:“嗯,恢复的不错。只是,”他看着赫饶,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啊,再好的方子,再好的药,都治不了‘心情不好’这病。要想彻底恢复,你必须要振作起来。”
六旬坐堂医的诊断,与尚未成年的火火姑娘的温馨提示如出一辙。
邢唐顿时觉得自己遇到的小贵人俞火姑娘是位世外高人。
他当时还很后悔,怎么没向她要一个联系方式。
那之后,赫饶又坚持服了两个疗程的药。
三诊时,老大夫给她号脉,一脸惊喜:“恢复的不错。好了,药可以停了。”
等他们走时,邢唐分明听见他小声嘀咕:“怎么疗效会这么好呢”
他笑了,自始至终都没告诉老大夫,赫饶服用的,是孟浪的火火姑娘的大剂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