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劝慰道:“你先别哭了, 我马上过去。”
把顾宁远放到椅子上,耐心跟他解释, “宁哥儿跟祖母和吴嫂子一起玩, 娘有事情要出门, 很快就回来。”
吴嫂子笑道:“太太快去吧,少爷才刚八个月, 哪里听得懂这些?”
“能听得懂,”杨佩瑶亲亲顾宁远的小黑脸,“宁哥儿聪明着呢,别看不言不语的, 心里可有数。”又告诉顾夫人,“娘, 我去去就回, 晚饭要是包饺子,
记得留块面团给我, 我给宁哥儿捏只小兔子玩。”
顾夫人笑呵呵地答应了,“好,瑶瑶出门多穿件衣裳,外头有风。”
杨佩瑶穿上呢子大衣,叫了黄包车往文山街去。
进得门,先给太太问安, 又逗康宝和平哥儿闹一闹,因见二姨太已经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 这才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姨太唉声叹气,“上星期,秦老师来提亲,我没答应。今天你大姐翻箱倒柜找证件,非得要跟他结婚,我藏起来不给,她嚷嚷着要私奔……这会儿被我锁在屋里了。”
“为什么不答应?”杨佩瑶极为不解。
二姨太道:“秦越家里一穷二白,连个住处都没有,又带个拖油瓶,佩珊嫁过去给人当后娘。你以为后娘那么好当?再说秦越命相不好,克了爹娘又克媳妇,佩珊这是嫌自己命长?”
命相不命相,全是无稽之谈。
杨佩瑶才不相信这些,抿抿唇,讥刺道:“孟淮命相好,双亲俱在,家里又有钱,光公馆就三处,不也离婚了吗?”
这话像是刀子,正戳在二姨太心尖上。
二姨太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几张,才道:“那也比秦越强,好歹离婚之后嫁妆都还回来了。”
四姨太插话道:“桂香姐还惦记着嫁妆?瑶瑶都不曾有嫁妆,佩珊是二婚更不用说了,您要愿意贴补就贴补,您不愿意贴补,也别惦记着公中,没有嫁一次置办一次嫁妆的理儿。别忘了,家里还有好几桩大事呢。”
二爷杨承泽是嫡次子,他若是留学回来,肯定没两年就要结婚的,底下还有杨承鸿、杨佩环以及平哥儿,哪个都少不了花费。
四姨太原先手松,不在乎钱财,可自打有了平哥儿,凡事都要为儿子争一争。
太太听着她们争论,慢条斯理地说:“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佩珊比承灏小不到一岁,承灏有了康宝,桂香忍心叫佩珊孤苦一辈子?”
二姨太拉长着脸,“那也不能嫁给这么个穷鬼?佩珊连顿饭都不会做,哪里能吃那种苦?”
太太冷笑,“你想找有钱的,岂不知有钱人家的少爷,谁看得上快三十岁的妇人?就好比都督纳妾,不也是找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再有那种上有婆婆下有妯娌的,就佩珊的脾气,不把人家的屋顶给掀翻了?”
二姨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自己的闺女觉得是天仙女,合该被捧着敬着,听太太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
杨佩瑶趁热打铁,“秦老师是大学生,看中他的人多得很。而且脾气温和,总不会动手打人……二姨太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大姐。”
二姨太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
杨佩瑶上楼打开门,吓了一跳。
屋子里摆着四只箱笼,椅子上放着皮箱,杨佩珊正忙活着收拾东西,深秋的天气,额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精神非常健旺。
瞧见杨佩瑶,杨佩珊笑问:“你怎么过来了,坐床上吧,地下乱糟糟的。”
杨佩瑶道:“二姨太打电话找我来……我以为你在家里寻死觅活呢?”
杨佩珊“哈哈”大笑,“好日子才刚开始,我没那么傻……正好帮个忙,把这摞衣裳放进左边箱笼里。”
杨佩瑶接过来,看着都是夏天穿的薄旗袍和纱裙,就按照归类摆在箱笼里,一边问道:“秦老师怎么想起来提亲了?”
杨佩珊轻轻咳了声,面上露出不寻常的红晕,片刻才道:“我把他睡了。”
“啊”杨佩瑶手一抖,衣服没接稳,尽数掉在地上,忙弯腰整理好,“真的假的?”
杨佩珊道:“那天我特地打听过,秦越要赶稿子,把小云送到前面胡同王二嫂家了,我上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到底是什么想法。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就把摁在床上了……隔天他到铺子找我,说要提亲。”
杨佩瑶感慨不已。
杨佩珊的行动力绝对是一流的,换成她,未必有这种魄力。
又问:“那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二姨太嫌秦老师没住处,家里穷,又说你当后娘。”
“当然嫁,”杨佩珊毫不迟疑地回答:“错过秦越,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个好人。穷不怕,我有公寓手头也有钱,足够我们三个人吃穿,再说秦越也不是养不起家。至于小云,她年纪小,我好生待她,她总会念着我的好。”稍顿片刻,犹犹豫豫地又道:“那天以后,我又去找他,再怎么勾<引>他也不动手动脚,他说等结婚之后……秦越挺君子的。”
杨佩瑶长舒一口气。
二姨太所担心的一切在杨佩珊看来根本不算事儿,她也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只要她想嫁,就一定要嫁。
杨佩瑶见杨佩珊主意已定,便没多待,仍旧下楼。
有了宁哥儿,加上她还要上学,并没有太多时间回娘家,好容易来一趟,正好多陪陪太太。
说了会闲话就谈起杨承泽,他七月已经毕业,但是想在美利坚全境游玩一圈,所以要耽搁到年底才回。
回国之后想请顾息澜帮他谋个体面的职位。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杨承泽学的是机械制造,正是国内奇缺的人才,谋职非常容易,不通过顾息澜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
正说着话,五姨太从外面进来。
她穿绛红色旗袍,外面套米黄色呢子大衣,颈间围着条深咖色围巾,优雅而精致。
瞧见杨佩瑶,立刻露出温柔的笑,“三小姐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三小姐了。”
杨佩瑶笑着回答:“天天上学忙得不可开交,五姨太逛百货公司?”
“随便逛逛,”五姨太晃晃手里纸袋,“买了双靴子,百货公司有新品上市。”说着,把靴子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说话仍是细声细语的,眼眸里却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如今东洋人横行无忌,连霸道的欧美人都不得不避让三分,五姨太想必也是因此而扬眉吐气了吧。
杨致重已经查清楚跟她联络的人,也知道那些人的老窝在哪里,但是想留着这条线,以便有重要的时候好好利用一番。
杨佩瑶有些可怜五姨太,既牺牲了自己的清白,又牺牲了孩子,最后总不得善终。
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
就因为有她们这样的人在,中国人才会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又说了会闲话,杨佩瑶告辞回家。
阿秋她们正包饺子,果然留出一块面团来。
杨佩瑶抱着顾宁远到饭桌前,揪下一小块搓成细条盘在一起,头部用剪刀剪出嘴巴,笑道:“这是蛇。”再揪一块递给顾宁远,告诉他怎样搓得均匀。
顾宁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小手却不给力,把面团搓得一截粗一截细。
杨佩瑶把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给他,好容易做好蛇,又教他做胖猪头。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待到顾息澜回家时,饭桌上已经摆了蛇、猪头、公鸡、桃子和苹果。
顾夫人乐呵呵地说:“瑶瑶手巧,你瞧,捏出来的公鸡像模像样的。”
顾宁远闻言,小胖手立刻指向自己捏的公鸡,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一副求表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