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被他堵得一下子就噎住了。
颜如玉以前也是这样伶牙俐齿。
他在酒馆喝酒,却忘带钱袋,狗眼看人低的酒保扬言要去他家里讨个说法,问及他的名字,他单手支腮,将一根筷子敲在碗沿,“叮当”作响,偏开口说自己姓“倪”,叫“老子”,酒馆里围观的众人早听出他有心戏弄,可酒保却不自知。到最后,是她递了金箔叶子抵的债,结果转头就被满城的金吾卫给抓回了宫,“离宫出走”的大计半途夭折,颜如玉也被老王爷的大板子打得半个月没下床。
这件忽然浮上脑的旧事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他是她儿时的玩伴,到最后,自己竟会这样怕他。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大抵君是君,臣是臣,永远都不可能是朋友。
颜睿见她脸上残余的惊惧被怅然所取代,正好奇她在想什么。
忽地听见陆清灵掀帘走进的声音。
“宋颂,好了吗”
他下意识撤手,少女如获大赦,逃也似地跑到了救星身边。
擦身而过的时候,空气里蓦地弥开了一股雪糕的甜香。
颜睿的目光落在她细雪似的后颈上,微微一黯,喉间竟燥得发痒。
-
“怎么才来”
校门口有两排临街的店面铺子,一中的学生习惯叫它“腐败一条街”,午间时分各色店铺都热闹非常,杨曦茜领着她推开其中一间港式茶餐厅的店门,问吧台要了两本菜单,找了个靠窗角落的位置。
宋颂:“我去医务室帮妈妈送点了东西。”
杨曦茜是原身初中同班同学,之前虽然接触不多,但由于两家人住得近,有次在小区遛弯的时候是对方主动打了招呼,宋颂性格温软脾气又好,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反倒要好起来。
杨曦茜将绿色的便携保温杯打开,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对了,不是让你带杯子吗我妈给你煮了点甜汤,你没杯子怎么下午带去教室喝”
“糟糕!被我掉在医务室了!”
都怪颜睿对她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她急于奔命,竟把杯子落下了。
只能等会回去拿了。
杨曦茜问服务员要了个小碗,给她倒上粘稠软糯的银耳莲子汤:“先这样,能喝多少是多少。”
杨曦茜翻了餐单说她请客,问宋颂想吃什么。
“一碗云吞面,别放葱,姜丝少一点。”
等上菜的间隙,杨曦茜已经一脸的八卦。
“怎么样,见到你们班的大帅逼颜睿了吧是不是帅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宋颂一口银耳汤差点没喷出来。
颜睿那张脸,对她而言,确实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效果毫无任何夸大的修辞成分。
用她这段时间补习到的生物知识,她都快跟巴普洛夫的狗一样了——一见颜睿,眼睛就痒得想哭。
杨曦茜之前神神秘秘跟她说,七班几乎是全校女生都要进的一个班级,宋颂起初以为是班上有个学习数一数二的学霸,才令人趋之若鹜,却没想到——
“你口中的‘全校女生’,未免也太肤浅了。”
“肤浅吗毕竟颜睿高一下学期从三中转过来的时候,几乎让全校女生的都改了论坛签名——‘颜睿的迷妹算我一个’。”
宋颂:“……”
脑中莫名地浮出了那些京城贵女坐在书画摊前,排队买颜如玉画像的盛况。
“为什么要转学啊”他要是不转学,那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过得有多自在。
杨曦茜想了想:“听说是在原来高中打架差点闹出人命”
宋颂皱眉,不置可否:“匹夫才逞武力之能。”至少颜如玉就绝对不会这样。
杨曦茜“嘁”了她一声,正准备埋汰她,忽然迅速收了脸上的笑,低头吃排骨煲仔饭的时候,不忘用手肘撞她一下,嘱咐她低头。
“怎么了”
“我们不跟楼亦姗瞎逼逼,等会不管她说什么,你别理她就行了,当耳边风就完了,千万别去跟这种人生闷气。”
宋颂未明所以,只见一阵嘻嘻哈哈,一群衣着光鲜亮丽的女生推门而入。
“姗姗,你这双鞋子哪买的啊真好看!”
“t家的鞋子,最便宜的也要四五千,能丑吗一看就是人家干爸的手笔。”
“姗姗,你干爸对你也太好了吧真的跟亲女儿似的。”
“以后,他可不见得就只是我干爸了。”那被众星拱月的女生,扬了个骄傲的笑脸,却也不说破,欣然享受着几个好友的吹捧和羡慕。
“难不成阿姨……哇,恭喜你啊,也太好命了。”
领头的少女身形窈窕,宽大的蓝白校服挂在肘弯,短裙下露出白嫩的长腿,青春靓丽,脚上的一双芭比粉流苏鞋,确实很好看。
在看清楼亦姗的脸的那一瞬间,宋颂胸口忽然泛起一股极酸涩的郁堵。
她辨认了很久,才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委屈,是难受得都要喘不过气来的委屈,几乎都成为一种本能。
记忆深处的悲戚忽然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耳边甚至都能听见无数个深夜里少女压抑在被窝里嘤嘤呜呜的哭声,以及一段令人绝望的争吵。
——“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
——“可你爸爸不要你们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宋叔叔今年有给你过生日吗也对啊,毕竟给你过生日,你这种自闭的性格,什么场面都应付不了,多给他丢人啊。”
楼亦姗余光扫过靠窗的角落,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微微一怔,歪了歪头,烫了大波浪马尾一晃一晃,笑着向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