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河为了保护霍颜, 一直死死抱着吴秀才媳妇的腰, 吴秀才媳妇又是挠又是抓, 竟是一下在朱河脸上挠出了两道血印子,只差一点就伤到了朱河的眼睛。
霍颜原本冷眼看着吴秀才媳妇在那里发疯,说不出是觉得她可怜还是可笑,直到这一刻, 看到朱河受伤,才脸色骤变,对吴秀才媳妇说:“吴嫂子,您要是再敢伤他一根头发丝, 休怪我不念街坊邻里的情分,对您不客气了。”
吴嫂子自己唱了半天的独角戏, 正愁没人唱对台戏呢, 又是嗷一声哭号出来,落在朱河身上的巴掌变本加厉。
“我男人死了!我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你这丧门星, 都是你把我们家害成这样的!我也不想活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倒是给我个痛快, 弄死我吧!”
霍颜冷笑, 厉声道:“你男人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所以觉得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好啊,那你就去死, 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你信不信, 我会用我一切的力量, 让你这孩子在以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不心疼你儿子,我还会对付你的娘家人,你的父母兄弟,让你死都死不消停!”
这番话说得太毒了,倒是真的将吴秀才媳妇给吓住了,不敢再对朱河动手,最后只能瘫软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哎呦!!!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人算是没有活路了啊!这是诚心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旁边有人终归是看不下去了,“吴秀才媳妇,这就是你不讲理了,人家霍小姐怎么你了就把你往死路上逼人家给你一百块大洋,你们本来可以置办一座宅子吃租子,是你男人自己不争气,将钱败光还搭上了性命,关人家霍小姐什么事”
“就是啊!大家都是街坊邻里住着的,怎么能这样昧着良心呢”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数落吴秀才媳妇,吴秀才媳妇哭得越发崩溃,眼中满是绝望和羞愤。
霍颜看着坐在地上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吴嫂子,原本的指责和羞辱之词,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霍颜上辈子在生意场上向来果决强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碰到像是吴秀才媳妇这种碰瓷的人,她宁肯花费上百万的律师费,也不会让这些人拿到一毛钱。为此,她常被媒体和同行诟病,甚至她的很多下属也会在背地里议论她,说她铁石心肠,没有人情味,怪不得一直嫁不出去。
对此,她向来不屑。
也许按照她上辈子的行事风格,对吴嫂子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然而,在经历过那晚大帅府被炸,她以为谢时死了,当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愤怒和悲伤蒙蔽了理智,她恨不能多些人给谢时陪葬才好!不仅是促成灾难的肖旅长本人,就连他手下的士兵,他的亲信,亲信的家属,甚至是赛飞燕,都可能被她迁怒,成为日后伺机报复的对象。
一个情绪极度崩溃的,完全丧失理智的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霍颜深吸一口气,走到吴秀才媳妇身边,温声道:“吴嫂子,我知道您现在伤心绝望,肯定是在想,要是没有这笔钱,要是从来就没有这一百块大洋,也许吴大哥他就不会死,你们一家也不会遭到这样的变故。所以我明白,您为何会迁怒于我,换个位置想想,我或许会和您一样。”
吴秀才媳妇原本以为霍颜走过来,又要口出恶言,已经准备好了新一轮的装疯卖傻,就地撒泼。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个一向牙尖嘴利的女孩,这次居然会用如此和善的语气和她说话,不由愣住了。
从出事以来,从她的丈夫被人从大烟馆子里抬出来,她痛哭,她无助,她用一双路都走不稳的小脚,将丈夫的尸体背回家徒四壁的房子,一路所承受的都是那种看可怜虫的目光,和满含幸灾乐祸的闲言碎语。
“本来就是个苦命相,得了一百块大洋也留不住,反而招来灾祸。”
“哎,要不怎么说,不该得的财不能要呢!”
“看看,我就说吴秀才媳妇是个方夫克子的不吉利女人!怎么样!”
“啧啧太可怜了,昨天还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自己中了一百块钱的大奖呢,还说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吴秀才媳妇不明白,明明不是她的错,怎么就处处成了她的错呢!
她只是拿了一百块大洋回家,这是好事儿呀!可是,为什么就好像是她亲手害死了她的丈夫呢!
霍颜见吴秀才媳妇神情哀切,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癫,继续道:“吴嫂子,到底是谁害死了吴大哥难道您心里不明白吗!不是给了您一百块大洋的我,也不是拿了一百块大洋回家的你!是那昧着良心开大烟馆的人!是那些为了赚这种损阴德的钱,将鸦片贩卖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人!”
吴秀才媳妇呆呆地看着霍颜,忽然泪如泉涌,却不像刚才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叫,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时不时拿袖子蹭一蹭脸上的泪水,把一张脸都揉花了。
霍颜示意如意楼里的伙计上前扶吴秀才媳妇起来,又亲自递了块干净手帕给吴秀才媳妇擦眼泪,这才又道:“说起这鸦片,且不说您家了,就是咱们这如意街上,又有多少人家里有亲戚朋友,被这东西害惨了”
“说得好啊!”
霍颜正说得情绪激动呢,这时忽然有人在后面来上这么一嗓子。这声音高亢又透亮,百转千回的情绪特别饱满,乍一听跟唱戏似的,不是赛飞燕又能是谁
赛飞燕扭腰摆臀地晃到霍颜身边,拿着手帕一边扇风一边绘声绘色地和众人道:“大家伙真正看过鸦片膏子的人可能没有几人吧但是我可是见过不少的!哎呀,那些烟馆子和窑子可就是销金窟啊!别说像是这位吴嫂子这样的平凡之家,就是那些大地主,大官僚,抽到倾家荡产的又有多少关键是,这还是个损人骨血的东西,抽一年没精打采,抽两年黄皮瘦骨,抽三年……那就是半条命埋进黄土里了!”
“切,你不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么!”旁边围观的妇人有知道赛飞燕底细的,忍不住戳穿。
赛飞燕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特别认真地点头:“是呀!我就是从那种祸害人的地方出来的!所以我现在这不是出来了么!有句古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呀,现在就是成佛了!”说着,赛飞燕还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对着虚空做了个阿弥陀佛。
人群中不少爷们少爷的见状,不由被赛飞燕的样子逗笑了,却被身边的女人不满地瞪几眼。
“好了!咱们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虽然不是如意街的人,但是同为北平人,见这位吴嫂子家里的状况,也是很伤心的。我觉得我们与其在这里长篇大论地声讨是谁的过错,不如办点实事儿!给吴嫂子筹点钱,先让她将丧事办了!”赛飞燕说着,从怀里摸出三块大洋,正要往吴秀才媳妇手上拍,却被旁边一位大婶拦住了。
大婶冷声道:“既然是要给吴家嫂子筹款,就不劳烦您来牵头了!这钱您拿回去!”
不少女人也在旁边小声附和:“哎,就是,用那种女人的钱,也不嫌脏!”
良家女人们对窑子里的女人,总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仇视。
赛飞燕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贝齿咬朱唇,泫然欲泣。
看得很多男人心里怪不落忍的。
“人家赛老板也是一番好心,怎么能这样呢显得咱如意街上的人怪没有器量的。”
“对啊,也是一番好意呢。”
不过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女人们或是揪耳朵或是瞪视地弹压下去了。
霍颜觉得赛飞燕实在是有点下不来台,便出来解围:“其实赛老板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错处,而是帮助吴嫂子度过这场难关。若是大家不嫌弃,我就斗胆在这里起个头,出五块大洋的奠仪。”
“我家出一块!”
“我家出两块!”
如意街上的商户人家,基本都是出到两三块大洋,普通人家一般是几毛钱,这么算下来,一共筹集到三十多块钱,足够吴秀才媳妇给丈夫出殡,并且能在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母子的温饱。
吴秀才媳妇看着那些街坊邻里们凑出来的钱,重重地给大家磕了几个头,然后用衣服裙摆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零钱兜起来,直接跌跌撞撞地奔去棺材铺。
这一场热闹看完,街上的人们散去,也是一场唏嘘。
赛飞燕就此告辞,可是霍颜心里却总有点不放心。
这赛飞燕到底来干什么来了难道真的只是来打探打探她的口风,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要争取莱森会长酒店选址的意思
不会这么简单吧……
总觉得玉清风憋着什么坏呢
霍颜一边这样在心里狐疑着,一边努力劝说自己,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得像她那么鸡贼。
中午霍颜回家吃饭,看见周可温笑眯眯蹲在院子外面,正吃着一碗面疙瘩汤。
周可温一看到霍颜就要跑,霍颜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周可温还挺委屈:“为什么踹我呀!”
霍颜:“魏小千什么都和我说了。”
周可温瞪大眼睛,“那死兔子和你说什么了哎你可别听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说谢时死了这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要和你说什么肯定是胡扯呢!他们讹兽最喜欢骗人了!”
霍颜看着周可温似笑非笑。
周可温:“……”
糟糕,被套话了,怎么自己就全交代出来了!
霍颜继续追着周可温踹,周可温连连告饶,“哎,好了好了,我只是看你和谢时两人太磨蹭,所以才要想个办法撮合你们嘛!明明都对彼此有意……”
霍颜:“谁对彼此有意了!”
周可温抱着碗挑眉:“哦没有意,为什么你只给谢时做衣服,不给我们几个做明明就是对他不同嘛,还嘴硬,真是,何苦呢……”
霍颜被周可温怼得无话反驳,再想到今天凌晨险些发生的事情,羞臊得脸红脖子粗。
“好!你等着!”
留下这句狠话,霍颜便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将几团五颜六色的布料往周可温手里一塞。
“呐!这是你们三个的衣服!明明人人都有份!”
霍颜说完便冷哼一声走了,周可温低头看看手上那三件小衣服,脸上终于缓缓绽开心满意足的笑容。
可怎么好呢……姓谢的回来看见他们三个的衣服,只怕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晚上是魏小千的重头戏《百鬼夜行》,这应该是魏小千正式出道后的第一场戏,有了之前的造势,他这场戏可谓是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