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山风萧瑟,满山冷响,夜空中黯淡的寒星却声息全无,像一双双困乏的眼。
莫三刀坐在苍白色的芒草之下,低头看着手心里血迹斑驳的令牌,被乱发掩映的双眸里神思沉浮。
鬼婆婆走了。留下八个寒枝台弟子,与这块冷冰冰的令牌,走的令人毫无防备。
莫三刀的拇指从令牌上镂刻的“寒枝”二字上抚过,脑海里不自禁浮现出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情形。也是这样的黑夜,这样的荒山,在他跪拜了十余年的一座墓前,她高举着金杖,佝偻地立上边掘坟……掘一座,他一直以为埋葬着她的坟。
现在,她终于死了,死在与那天几乎一样的黑夜,一样的荒山,可是,这肃杀的荒山之中,却再也不会有一座能供她安息的坟。
苍茫的芒草在风中飘荡,一丛又一丛,一层又一层,银白的花丝飘满旷野。玄凤从后走来,望着飞絮中少年孤零零的背影,沉默许久,方收敛心绪,上前道:“少主。”
莫三刀微微一震,继而低声开口:“不必这么叫。”
玄凤强压胸中酸楚:“婆婆是我们的主人,您是她的徒弟,又持有‘寒枝令’,理应是我们的少主。”
莫三刀握着令牌的手收拢,皱紧眉,张开口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玄凤的双眼仍然红肿,瞳眸里却强制地带上了冷静之色,她深吸一气,再次开口:“婆婆的后事……少主准备如何料理?”
莫三刀眉间深锁,倏尔望向丛丛芒草之外渺茫的远山:“杀了萱娘后,火葬,我要将师娘的骨灰带走。”
玄凤贴在腰下的双手不自觉微颤:“少主要将婆婆的骨灰带给何元山?”
莫三刀没有回避:“嗯。”
玄凤隐忍道:“这恐怕并不是婆婆想要的。”
莫三刀转过头来,夜色里的一双眼平静而坚定。
“她不仅是我师父的妻子,还是我师妹的母亲。”莫三刀的声音很轻,却又带有不容置喙的力度,“我必须把她带回去。”
玄凤蹙紧眉头,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咽回去,山风将她脚边的秋草吹得飒飒作响,漫天的飞絮从头顶飘降下去,两人身后的一堆巉岩底下,碎石滚动,玄凤眸色一凛,猛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莫三刀抬头,看清来人时,眉峰一拧。
巉岩后缓缓走来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女子,窈窕身形,清纯面孔,腰间悬挂有一柄长剑,正是水含烟的贴身亲卫——流芳。
玄凤心中警钟大作,握住判官笔的同时,冷峻的目光向流芳身后射去。流芳面色黯然,郁悒地望了莫三刀一眼,方道:“不用看了,只有我一个人。”
玄凤半信半疑,戒备之意丝毫不减:“你来干什么?”
流芳眼底隐约有悔痛之色涌动,哑声道:“婆婆她……真的去了?”
玄凤含恨冷笑:“你也配问吗?”
流芳握紧双拳,眼眶竟开始泛红,纵然夜色浓郁,也难掩那里面闪烁的泪光。玄凤与莫三刀冷眼望着,并不作声,片刻,突然见她低下头一跪在地,双双一惊。
“是我错了……”流芳在夜风里闭紧双眼,“求求你们,救救宫主!”
玄凤见她突然下跪,本要呵斥,可一听“救救宫主”,猛又如鲠在喉,心如刀绞。莫三刀眼底情绪不明,审视半晌,方说道:“你终于肯相信,真正的叛贼另有其人了?”
流芳想起自己先前所见之情景,痛苦地点了点头。
莫三刀无声冷笑:“可你既然现在才来,就应该知道,取得别人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流芳闻言一怔,反应过来后,抬起头道:“我若居心不良,早将你们的藏身地点通报萱娘,何必只身前来!”
夜色里,她一张鹅蛋脸上已是泪痕婆娑,莫三刀贯来见不得这些,移开视线道:“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