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漠视着一切,又似乎洞悉着一切。
漫天枫叶在激斗的剑风、掌风中翻飞、飘降,白彦手上寒剑流光飞转,一剑斩破对方掌风,一剑掠断对方青丝,又一剑,割裂了对方的衣袂。
断发、裂帛被卷入震天剑气之中,与一片片如火枫叶疾速向四下飞荡开去,白彦的最后一剑,直指纷飞枫叶后的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美、极媚,极鲜艳、又极冷漠的一张脸。
是白彦自诩最熟悉,此刻却又觉得最陌生的一张脸。
水含烟抬头,正视这凌空直下的一剑,双眸之中红光大作,与此同时,漫空零落的枫叶在一瞬之间聚蓄于她掌下,挟以巨大的浑浊煞气,向白彦的剑与人反杀过去。
煞气激荡的无数枫叶瞬间化作一场被点燃的暴风,将白彦送上前去的剑尖震成粉末。
白彦瞠目,不及思量,整个人已被这场燃烧的“暴风”震颤五脏,仰身飞开。
坐倒在地的鬼婆婆强撑内力掠上半空,将白彦接住,两人落地,围观于四周的一众宫女迅速欺上,袖中彩条激射,将白彦、鬼婆婆及另三名负伤的影卫紧紧绑在了枫林中央。
漫天落絮在剩余的杀气中翻飞,一个肤白体胖的中年妇人抚摸着怀中的赤链蛇,从一片片火苗一样的枫叶深处走上前来,在水含烟身侧停下。她腾出双手,恭谨又亲昵地托起水含烟的皓腕,向被绑缚在地的鬼婆婆含笑看了一眼,继而扬声道:“来人,速将这个卖主求荣的叛贼押入暗牢!”
众宫女听闻号令,立即便有人上前动手,鬼婆婆怒目切齿,沸腾的目光从这些宫女脸上扫过,见一个个凶相毕露,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瞎子吗?!”
众宫女在她的暴喝之下,有一些微微吃怔,有一些却无动于衷。当首那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在她跟前停下,目中更无一丝愧怍之色,反倒正义凛凛。
鬼婆婆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又吐出一口淤血,她强忍内伤,掉头望回枫林下双瞳鲜红的水含烟,含恨道:“你们都是宫主的心腹弟子,不好好护着她,反眼睁睁看她受歹人蛊惑摆布……到底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也跟那妖妇一样心怀鬼胎?!”
说及此处,她双眼已如钳子一般钳住了水含烟身侧的那中年妇人。这妇人生着一张丰腴白面,五官虽平淡无奇,却被描得冶艳无比,正是合欢宫天机台护法——萱娘。
萱娘闻言,眉目不惊,倒是众宫女微微震动。
那名年长的宫女默默瞥了眼水含烟与萱娘二人,复看回鬼婆婆,严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婆婆恨不能把牙咬碎:“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妖妇给宫主下了噬心蛊吗?!”
年长宫女听到“噬心蛊”三字,神色骤变,掉头向萱娘看去,黑白分明的眸色中带上了一抹阴冷的探究之意。
她乃是水含烟的贴身亲信,名叫流芳,与水含烟自幼相伴,感情笃厚,自水含烟走火入魔之后,一度忧心如焚,唯恐她因此罹难。三个月前,萱娘为压制水含烟体内的魔性在她身上下入定魂蛊时,她便心存芥蒂,如今又闻萱娘在水含烟身上动手脚,且下的还是那大逆不道的噬心蛊,一时间自然没有好脸。
却见萱娘气定神闲,一面扶着水含烟,一面走上前来,曼声道:“你这就是血口喷人了。我当初给宫主下蛊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站着,我下的若是那丧心病狂的噬心蛊,那你岂不成了我的同谋?至于你走以后,宫主一直由流芳照料,即便是我前去探视,她也不曾离开半步,我如何下蛊?反倒是你,打着救宫主的名号公报私仇,贸然触怒蓬莱城,将我合欢宫陷于万劫不复之地,而今又背恩忘义,引狼入室,卑劣至此,倒还有脸来说我!”
流芳与众宫女听得此言,眼中冷意微微散去,复又痛恶地看向鬼婆婆,显然是对萱娘之言深以为然了。
鬼婆婆不由气急攻心,几欲晕厥过去:“好……那你倒是说说,宫主她中了你的定魂蛊后,分明沉睡在摘星台,为何眼下突然醒来?醒来后又为何仍是这般模样?!”
夜光之下,水含烟漠然而立,曾经那双秋水似的双瞳之中空空荡荡,更无一丝情绪,仅有无尽血海。
萱娘扬声道:“自然是宫主体内魔性扩散,冲破了蛊虫的控制。说到这里,我倒是要问你一句了,你不是带领众多姐妹前去寻那百花圣女吗?怎么眼下众姐妹不见,圣女也不见?独独有一个不知廉耻的你?如今宫主似醒非醒,将魔未魔,正是危急时分,再不以圣女之血入药,可就难以回天了……”
众宫女听及此处,顿时躁动起来,眉目、言辞之间难掩焦急。萱娘扶着水含烟走至鬼婆婆跟前,微微俯身,逼视着她那双怒意勃然的眼睛,诛心道:“该不会……你把那圣女当做贡品,巴巴地给张靖山和了缘呈去了吧?”
众宫女一听这个,立即勃然大怒,神智全无,异口同声向鬼婆婆讨伐道:“快将圣女交出来!”“交出圣女!”“无耻贱奴,不交出圣女,我等即刻将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