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小院里遮天的梧桐树在习习微风里摇曳,大片大片翠绿的叶子在头顶响了又响,窸窸窣窣。阮晴薇把碗筷拿到井边,提水来洗了,正要回屋,忽然见阮岑从院外回来,一袭白衣被风吹动,清冷中透着几分颓丧。
阮晴薇站定,局促道:“爹……”
阮岑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并不红了,黑黑的,灰灰的,明明才四十几岁,却浑浊如过了花甲之年一般。头发也是,干枯、杂乱,和那一身白衣,已经很不相称了。
“三刀怎么样?”阮岑打开嗓子,又冷又哑。
阮晴薇垂睫,道:“还好。”
阮岑微一蹙眉,又问道:“他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
阮晴薇不敢说实话,搪塞道:“还能去哪儿,跑到京城吃酒去了。”
阮岑“哼”了声,冷道:“跑到花家人面前吃的酒吗?”
阮晴薇一震,看向阮岑,那双浑浊的眼眸竟亮如明镜。
“那几道剑伤,是出自花玊的手笔吧?”
阮晴薇无法再瞒,只好点头,但至于莫三刀为什么会跑到冉府里去,又为何会招惹了花玊,她却是着实不知了。
“他拔刀了吗?”阮岑问。
阮晴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阮岑指的是赤夜刀,摇头道:“没有。”
“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么?”阮岑喃喃,望向院外苍茫的山峦,蓦然苦笑,“也是,毕竟差了十年的功力了。”
阮晴薇听到阮岑话里颇有失望之意,忙道:“三刀的刀法还有一层未及突破,这才不敌花玊,请爹再给他些许时间!”
阮岑看向阮晴薇,晨光里,她的眼睛明亮如漫天的星,这星光,把阮岑的心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从阮晴薇身旁走过。
“等他伤好再说吧。”
莫三刀自六岁起开始研习“归藏三刀”刀法,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
“归藏三刀”刀法一共有九层,前六层都是内功心诀,刀法只有后三层。
也就是说,“归藏三刀”一共只有三招。
但是阮岑说,够了。
花云鹤师出名高天下的剑鬼,拥有天下最快的剑——雪昼,和天下最狠的禁术——九鬼一剑。虽只一剑,却所向披靡。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剑。包括创造了这一剑的剑鬼本尊。
阮岑说,如果你也可以把“归藏三刀”练到这种境界,那么三招,已然绰绰有余。因为“归藏三刀”,是剑鬼为克制“九鬼一剑”而写下的刀谱,而赤夜,是天下最快的刀。
金乌西坠,耳边是訇然的瀑布声,莫三刀坐在岩石上,望着手里这把最快的刀。
其实,这是两把刀。或者说,是一把刀、三把刀。
说它是两把刀,是因为莫三刀现在手里握着的,就是他平日背在肩后的那两把长刀。这两把长刀乍看之下无甚区别,长三尺,形似禾苗,通体赤红,是两把比较小巧的苗刀。外人单凭肉眼,是看不出它们的区别的,只有把它们握在手中,探指抚摸,定睛细看,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
秘密在刀柄的后鼻。
莫三刀在一把刀后鼻处的小孔里轻轻一按,“咔嚓”一声,刀柄、刀身分离开来。他手上翻转,一错眼的功夫,两把刀,变成了一把刀。这把刀足有五尺长,刀身线条流畅,通体寒气萦绕,红光隐耀。
这把刀,就是赤夜刀。
阮岑说,每杀一个人,赤夜刀就会红一点,当它最红的时候,就是它最锋利、最凶猛的时候。
所以,这不是一把用来防身的刀,这把刀,注定了杀戮、仇恨、残暴。
莫三刀并不喜欢这把刀。
“归藏三刀”的最后一招,叫“灭魂”,他已经练了足足三年了。放在以前,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练成三层心决,两层刀法。阮岑说过的,他是天生的练武材料。可是,再天才的人,也会与困难相遇。
这是莫三刀习武以来遇刀的第一个瓶颈。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他不喜欢赤夜刀有关。
飞花琼玉喷溅在空荡荡的山涧里,一道阴风自身后袭来,莫三刀握住赤夜刀刀柄,反身一刀。“铮”一声,刀风、剑风由交锋处迅速鼓荡开去,把身周飞溅的水珠震成了一片白雾。
莫三刀看向执剑者,神情一肃,起身道:“师父。”
阮岑站在瀑布下,仍旧一身颓败的白衣,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剑刃上,多了道醒目的缺口。
莫三刀不由深吸口气。
阮岑把剑收回剑鞘,淡淡道:“刀是好刀。”
莫三刀一愣,旋即领会到阮岑的言外之意,羞愧地垂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