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城盘桓两天,俞襄和邢家人一起去了襄阳。
成队的豪车, 随行人员进货一样地往楼上搬礼品, 以及气质非常黑社会大佬的邢觉非……这景象, 让鲜少有大事发生的中学教师宿舍沸腾了。
“打头那辆看着不便宜啊, 这得三五百万吧”
“劳斯莱斯库里南看配置七百万都打不住。”
“那一箱箱往上搬的可都是好酒。赶明儿咱几个买点花生毛豆, 都上老俞家蹭酒喝去,哈哈。”
“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跟明星儿似的。”
“老俞家孙女也不差啊。往年回来玩, 每次都把对门老刘家的胖小子看得一愣一愣。一个夏天过去了嘴里还念着襄襄襄襄。”
……
这边,俞爷爷见到邢江来既意外又开心,笑声爽朗:“这缘分……我哪能猜到他是你们的儿子!建桥要是晓得,在那边也能安心了。”
秦月白点头:“确实, 谁能猜到我们觉非和襄襄还有这么一层渊源现在一想,当时江来和建桥也有过口头婚约, 这两个孩子是水到渠成、终得圆满, 好得不能再好。”
邢江来在一旁不停点头。俞爷爷谦虚:“襄襄年纪小,爱闹,得要你们多包容了。”
几个故人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提起早逝的俞建桥,一时各个都是唏嘘不已。
俞襄被他们拉着东夸西夸脱不开身,作为主角却插不上话的邢觉非则自己踱到了阳台上。
他又被俞奶奶认错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人跟前,看了会儿,笑眯眯地问:“亚飞,吃面不”
“吃。”
邢觉非回身单手揽住老人家的肩, 声音柔和而有耐心,“奶奶,以后叫我小非就可以的。”
“小飞小飞……”
“嗯。还有,我口味变了,不爱吃辣,鸡蛋也不要溏心的。其他的和以前一样就行。”
俞奶奶哦了一声,有些疑惑,但是看向邢觉非时还是笑得沟壑纵横。
“奶奶这就去给小飞做。不加辣,鸡蛋要老一点……”
循声找过来的俞襄本来还有点担心,看到这状况不免好笑。
笑完又觉心酸。
她最近常常会想,如果爸爸没有走得那么早,如果一切没有错位,那小时候的她是不是还会有机会见到邢觉非
也许他们会一起度过很多寒暑假,也许他们会保持联系直到成年。
这样,奶奶如今还记得的人就会是不爱吃面条的邢觉非,而俞襄也一定会记清楚这人的名字和长相。
等长大了,就立刻出发去找他,死缠烂打也要讨个结果回来。
——起码不至于和另一个人搞错。
可惜世事没如果,他们之间错了太远,也错了太久。
“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俞襄搬了个小板凳,蜷着腿坐在邢觉非对面,“我奶奶她——”
“他们是真心对你好的人,有必要的。”邢觉非不慌不忙地吃着面,“我一个大男人,里里外外没那么多讲究。你别多想。”
但显然,他是真的不爱吃这个。男人吞咽的速度很慢,修长的手指夹着两根筷子挑来拣去的,下面那一层眼见着要坨掉。
俞襄干脆拿了筷子和邢觉非一起吃。两人头抵着头,偶尔挑到同一根,拉扯间抢来抢去不亦乐乎。
几个长辈见到这幅场景,互相递着眼色,心觉再多好听的话语、再多约定加持,都不及这美满融洽的十分之一。
邢江来和秦月白在屋子里到处看了看,问俞爷爷:“这是才翻新了的吧真敞亮。”
“都是襄襄出钱弄的。”
俞爷爷乐呵呵地领着两人介绍:“厨房给装了热水,说是怕我们洗碗的时候冰了手。话说回来,还是你们家这单位效益好,她年底奖金拿得多,这才够把房子给装修了。”
俞襄去年夏天才入职,年终奖能有多少
邢家夫妻俩心里门儿清,一时只觉得这小姑娘能干孝顺样样好,心里又是心疼又是佩服的,百感交集。
“老爷子,我们会对襄襄好的。”邢江来承诺。
俞襄听到那边的对话,用额头撞了撞邢觉非:“你呢你会不会一直对我好呀”
“当然。”
“我也会——”俞襄心安理得地把他挑到自己这半边的肉丝全给吃了,“对我自己好的!”
几个月后,春节前几天。
“你说要对我好的呢这就是你对我好的方式!毁了毁了!我人生毁了!”手拿验孕棒冲出洗手间,俞襄恨不得掐死某个男人。
她刚刚通过在职深造的笔试,成绩暂列第一,只要面试正常发挥,根本没有变数存在。
但现在怀了孕……就算面试过了、学校选好了,俞襄也不可能去外地读书——因为她没办法保证一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地泡在实验室,更不可能应付海洋科学专业三不五时的下水考察需求。
简而言之,她这个第一,算是白考了。
与俞襄的低落愤怒正好相反,确认完那两条杠的邢觉非很想放声大笑,然后昭告天下……
他的细胞质量还是相当够用的。
不过,邢觉非知道此刻流露出这般情绪相当不合时宜,便站在原地抿着嘴任她捶打;最后忍无可忍之下才单手扣住俞襄两个腕子,柔声哄劝,好好跟她讲道理:
“襄襄,那天的事……我们两都有责任吧”
那天……
俞襄想起那天,瞬间偃旗息鼓。
从塞班岛回来的那个四月,邢觉非带着俞襄去日本参加平野家的传统神社婚礼。
肃穆庄颜的仪式,身着白无垢的绝美新娘,精致可口的食物,以及落樱时节美轮美奂的异国风景……俞襄以为,她会在日本度过一个完美假期。
结果,本来计划着顺便去一趟京都奈良、在日本多待几天再走的两人,因为邢觉非临时有事,不得不在婚礼第二天就回了国。
俞襄每每提起,都吐槽自己这是参了个日本一日游的豪华团。
等她结束在职深造的笔试,被埋怨许久的邢觉非便在圣诞节后专门空出一个星期,带着她又飞了趟日本。
一来是拜访大川正和一家,去大川养鲤场看看中江委托的极品锦鲤选种培育进度;二来也可以四处散散心,就当补一补上回日本行的遗憾。
大川养鲤场位于新泻市,这里四季分明,冬天气温偏低,降雪量极大,有雪国的美称。
落雪的新泻,空气中仿佛蒙着一层白雾,将目之所及的所有颜色都揉进了莫兰迪的调色盘里,混合出一种天然高级的灰色调来。
踏着绵绵积雪,俞襄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在厚实的长羽绒外套中,白皙的颊侧围了一圈毛峰轻盈的领子,亮澄澄的眼珠子到处张望着,像只好奇的猫儿。
这是她第一次亲身参观世界一流的养鲤场。
在与中江合作之前,大川养鲤场主营区域为欧洲及东南亚市场,几乎没有跟中方企业合作的经验;这边并不生产锦鲤,但是大川正和眼光独到,总能将全日本各个地区的高端锦鲤挑出来、放到鲤场调养选育。
养鲤场的员工大多是男性,见到俞襄这种盘靓条顺的美女,自然都是殷勤备至,争先恐后地带着她一路参观。
有几个年轻男员工还凑在一起讨论:
“中国女孩子都这么漂亮的吗”
“啊,俞小姐除了身高像东京天空树,其他都很完美了。”
“要是再矮一点,作为偶像出道也会大火的吧!”
“就连说日语时的口音也很卡哇伊啊。”
……
逛到一半,不等俞襄出口问,就有小伙子把镇厂之宝“大正三色”的培育流程一股脑地讲了出来——而在不久前,一条极品大正三色刚被拍出了2亿日元的高价。
精神股东兼预备役老板娘俞襄边听边记,心想有大川养鲤场的帮助,不出半年,中江锦鲤馆绝对能将全国第一的称号纳入囊中……
琢磨到这层,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用日语叽里呱啦地找人套话,巴不得将大川正和的一点底牌都搜净。
邢觉非的注意点却在俞襄浑然天成的异性吸引力上。
——普吉岛那艘游艇上,她也是轻轻松松就将所有船员都招到了身边,众星捧月。
于是,和大川正和一起边走边聊、落在后面的某人,默默加快步伐,上前多此一举地帮俞襄理了理毛领子:“别着凉。”
俞襄回头,冲着邢觉非甜甜一笑,悄悄把手塞到他掌心:“你试试,我手很暖和的。”
“嗯。”
邢觉非说着,拉起她的手亲了亲——居然是非常少见地……公开秀了把恩爱。
俞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慌忙把手拿回来:“别人都看着呢。”
“那最好。”
“……”
办完正事,两人第二天就在大川正和的邀请下前往日本最著名的温泉乡——别府,住进了他们家的日式温泉旅馆。
旅馆不大,却古朴精致。
穿过回廊走出去,典型的传统日式庭院里,白色砂石铺满地面,镰仓时代的花头窗幽禁住一方雪景;石灯笼火光朦胧,流水划过逐鹿,哒哒轻响着,惊起鸟儿,静谧人心。
吃完午饭,俞襄在房间内小憩了片刻,醒来发现身边无人,寻了出去。
旅馆走道狭窄,来来往往的住客身着统一的浴衣,走路声音极轻,偶尔需要借道,也会很礼貌地退到一侧,让对方先走。
让来让去的过程中,俞襄被不下两波男性住客问了联系方式。她不住地道歉拒绝,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路过分叉口,俞襄听到了熟悉的男声。
邢觉非正站在另一边道路的尽头,同一名金发碧眼的窈窕白人女孩说着话。
他们沟通时用的不是中文或英文,俞襄听不懂,却能看见邢觉非脸上面对陌生人时不常有的温和笑意,以及那个年轻姑娘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热切与专注。
容貌俊美的男人身着细条纹浴衣,领口微敞,束带在劲瘦的腰部一系,显得他肩宽腰窄,英挺不凡——大写的招蜂引蝶。
俞襄眼睛一眯,走出几步,躲在拐弯处继续暗中观察。
这时,一队刚刚泡完汤的大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兴许是脚底打滑,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到了趴在转角偷看的俞襄,自己摔倒的同时把她也带得往前扑去。
有人早一步就走了过来,把女孩揽在了怀里站稳:“醒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俞襄推开邢觉非:“打电话耽误你好事怎么办。”
某人瞬间反应过来,失笑:“那位是大川正和的准儿媳,德国人,鱼类学家。她日语不太好,在这边连说话都找不到人。我跟她讨论了下锦鲤养殖的事情,顺便聊聊天。”
“我和她都是有家有口的,你大可以放心。”
虽然被俞襄误解,可邢觉非当下的心情好极了。</p>
憋着笑意,他轻敲了她额头两下,以示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