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江集团的大堂里撑了20来天, 刘树高因为实在负担不起各种费用, 又眼见着网上热度耗尽, 自己撤了。
脸皮厚如城墙的他打电话给谭磊,表示愿意继续谈判,金额由漫天要价的800万降到“大出血”的500万, 钱到账,一切好说。
谭磊只得通知他:“忘了告诉你, 昨天, 莹莹的母亲胡蓉, 就已经和中江签署了赔偿协议。所以您这边的诉求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邢觉非很早的时候就联系了胡蓉。
胡蓉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女人,初中辍学,18岁就和刘树元办了酒, 结婚快十年才生下莹莹这个独女。
她老实巴交,又不善言辞, 在工地上也都是做些帮厨之类的工作。
刘树元刚去世, 胡蓉就被大伯刘树高逼着交出丧失处置权, 并威胁不听话就一分钱别想拿到,还要抱走莹莹去卖掉。
刘树高拉上刘家的几个堂叔来南江这趟, 就是准备联手吃绝户。
再加上程奎在后面的推波助澜,他更是准备大捞一笔, 下辈子靠守着人血馒头吃香喝辣、潇洒养老。
这段时间, 中江派了几好波谈判人员去娘俩的租住地,胡蓉都选择避而不见,只说她一个女人家, 没办法,大事上做不了主;又因为害怕刘树高真来抢孩子,只能天天躲在家里,三餐全靠外卖,就连莹莹上学都耽误了。
直到俞襄毛遂自荐跑了一趟。
因为带着莹莹参加过几次中江的活动,胡蓉认识俞襄,对面善又爱笑的她也很有好感,没什么戒备,便请进了屋里。
俞襄进门后稍加观察,发现莹莹除了比之前更怕生,眼神有点瑟缩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还好,没怎么瘦,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头发扎得整齐。
而且,她非常非常依赖妈妈,胡蓉的眼神也一直黏在孩子身上。
俞襄甚至在茶几上看到了几本摊开的描红本子。
她心里有了数。
也就是在这天,胡蓉突然松口,同意以刘树元直系亲属的身份,与中江签署了因公身亡赔偿协议书。
这份协议里不仅包括赔偿金,还有莹莹的教育基金及计划。
胡蓉将得到一份在中江后勤部的工作机会,而莹莹则会被送到中江投资的私立寄宿制学校,读到高中。
至于大学往后,就要看莹莹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了。
事情解决的当天,邢觉非带着俞襄去吃海鲜,问她:“你是怎么说服胡蓉的这可是我手底下一整个部门都没办到的事。”
“给她讲了个故事而已。”俞襄举着根帝王蟹的腿肉啃着,表情轻松,“关于一个懦弱的妈妈,和一个渴望得到保护、却一直失望的女儿的故事。”
邢觉非停下了帮俞襄剥虾的动作,抬眼看她。
俞襄以笑安抚,继续:“你知道胡姐听完,说了什么吗”
“她说,我懂了,我自己可以没用,但只要莹莹还喊我一天妈,我在她面前就不能屁用不顶。我得护着她。”
为母则刚,很简单的道理。
俞襄之前也怀疑,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妈妈,毕竟,她没有好的参考对象来供学习。
但在胡蓉身上,她看到了一种朴实的力量。
一切也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难。
邢觉非擦净手指,准备把虾推到俞襄面前,看她机械地啃着蟹腿认真沉思,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在想什么”
“想以后的事啊。咱们多要几个宝宝吧!有男有女,兄弟姐妹互相扶持,多好。又不是养不起。”
邢觉非又惊又喜,差点把一盘虾都泼了,却表面镇定地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搞得他一点准备没有。
该怎么求婚什么时候去江城提亲这次要准备完善点,多带几个人……婚礼呢场地倒是看好了几个……婚房问题不大,国内和圣莫妮卡甚至尼斯都可以……
俞襄一脸没所谓:“想到了,就提前过过嘴瘾喏。哎算了算了,我还是多玩几年吧,三四十岁再生也不迟,听说养小孩很累——”
“俞、襄!”邢觉非绷着嘴角,久违地露出了要吃人的表情。
俞襄乐不可支:“逗你的!等我考上研究生,一切好说。”
“毕竟……细胞质量不等人呀。”
她曾经对人生有过相当完整的设想:去没去过的地方,体验新奇经历,像一条顺着洋流的鱼,五湖四海四处游弋,不需要目标和方向,开心是唯一的标准。
可当邢觉非出现在俞襄眼前,所有预先的设想都失去了意义。
邢觉非不是鱼,他没那么自由,没那么轻慢,他担负着很多责任,却也包容、温暖,从幼时到如今都无处不在。
他是海。
俞襄心甘情愿扑进这片海里。
逃不出细胞质量这个魔咒的邢觉非,气归气,可当下更多的是开心与满足。只不过等他想起什么,语气突然变郑重:
“襄襄,有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
孟静死后,乔亚飞的婚房理所当然地赔给了孟家人。但是外祖父在家属院的那套大三居还在,只不过……如今必须得卖了。
看病也要花钱的。
好在,乔亚飞对于家庭、房产、土地,甚至婚姻关系等一切和安稳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太大兴趣,也不觉得可惜。
幼时的他总是跟随父母四处辗转,那种黑白颠倒、时差交替的生活让乔亚飞产生了一种错觉——世界就是随时颠覆且充满不确定的。
哪怕来到江城,他终于拥有了固定的住所,固定的学校,固定的玩伴,固定的恋人……乔亚飞依旧没有停止寻觅更多可能性。
谁能要求一只鸟永远待在几尺见方的天空里,永远不飞出去
乔亚飞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部,虽然舒亮和白雪动用一切关系给他找来了最好的医生,但所有专家都是一个意见:手术做不得,只能放化疗。
但效果……听天由命。
医生没有直接告诉乔亚飞这个结果,但他身体里几乎每一颗细胞都在被疾病驱使,产生的难耐疼痛;他的血液不再沸腾,肌肉缓慢萎缩,骨骼变脆,毛发脱落,就连大口呼吸和连续睡眠都成了奢侈。
一觉醒来若还能睁眼,简直是主的福音。
乔亚飞曾经能扛过民航学院最严苛训练的身子骨,成了败絮一床。
他也终于成了世俗眼光中绝对的垃圾,从里到外,彻头彻尾。
困于病床等死的乔亚飞,比起日渐崩溃焦灼的白雪,心态显得很平和,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监狱转移到了另一个而已。
只不过后一个监狱的刑期结束之日,是死亡。
外人总是误解,认为监狱里的人,都会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中备受煎熬。
——他们当然会悔恨。
但并不是悔恨自己的错误,而是悔恨自己为什么会一不小心被捉住。
乔亚飞也在后悔。
他后悔在不够了解“安稳”这个词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贸然地与孟静开始了一段稳定的关系,却没有及时脱离。
需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再怎么努力都注定满足不了对方。
他也后悔没有更早、更多的,用一种合适的方式介入俞襄的生命。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着自由不安分的基因,稍加引导,必定会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partner,两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底,互不束缚,但也能并肩同行。
可乔亚飞从来不后悔将孟静从阳台上推下去。
因为……
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做。
那天风很大,阳光是透透的白色,刺得乔亚飞不太能睁得开眼睛。</p>
刚开始装修的婚房,地址位于市区离机场最近的那一片;这里的住户几乎都是民航系统工作人员。天空中交错的航迹云,是他们独特的归家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