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俞襄出演了海洋世界的广告片,总部的品牌策划部门像挖到宝似的,一有推广活动就会找上她。
什么拍企业宣传照,录年会口号,试穿新版员工制服……各种类目不胜枚举。
俞襄想,哪天让她逮到邢觉非,必须让这人给自己加薪才行。
奈何年关将至,某总裁化身空中飞人,一周有五六天都在世界各地奔波,连个人影儿都见不着。
元旦,也是中江海洋世界开园两周年庆这天,俞襄接到了新的推广任务——在某平台上直播三个小时工作日常,为庆典造势。
同一天,邢觉非凌晨下飞机,不过睡了三个多小时便赶到海洋世界,出席周年庆盛典以及江豚馆正式开馆仪式。
海洋世界虽隶属于中江的主题公园项目,但它在集团内部有着人尽皆知的独特地位:
只要是马力递上去的企划、申请和需求,都会经由绿色通道直接送达邢觉非面前,由他亲自过目审批。
可以说,中江海洋世界是邢觉非真正意义上的自留地,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有人,看准了这点。
周年庆典进行过程中,不知道从哪儿来了群身着统一文化衫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他们聚集在园区门口,静坐示威,举牌抗议。
这群人组织严密,行动统一,一看就不是乌合之众。
安保部将情况反应给了马力,马力立即上报邢觉非。
“不用管他们,让安保部维持好秩序,务必不要影响游客入园。”
撇下因看穿幕后主导者是谁而露出的冷笑,一身笔挺西装的邢觉非,在盛典舞台侧边静候开场。
再过几分钟,他将在记者们的□□/短炮、及台下各路领导面前,进行致辞。
与谭磊沟通了下大致流程,男人点亮手机屏幕,面上冷峻的线条陡然一柔。
画面中,俞襄正在直播。
她身着技术部配发的白大褂,在江豚馆取样装瓶,调试设备,做最后的处理——荆荆来中江已经三个月了,完全适应了新环境的它,将在今天下午第一次面对公众。
由充当人肉支架的同事举着手机直播,俞襄边做事情,边回答弹幕中的路人提问,偶尔还要冲镜头挤出个职业假笑,涨涨人气。
直播间里一派祥和。
忽然,空落落的场馆里走进来个戴黑框眼镜的微胖男人。
他鬼鬼祟祟地踱到俞襄身边,让自己出现在直播镜头中,然后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文化衫,大喊:
“拒绝靠圈养动物赚钱的垃圾海洋馆!拒绝动物表演!为动物谋福利从我做起!”
呃……
江豚馆下午才对外开放,这人是谁放进来的?
俞襄和同事们面面相觑。
没人注意到,江豚馆大门口,胡宗明往里看了一眼,面上肌肉抽动,竟露出个诡异的笑。
走到僻静处,他拨通了某个号码:“人我已经带进去了,剩下的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急什么?拿了钱赶着投胎?我说过,该有的一分不会少……你自己小心点,要是暴露了,上面一个不高兴,咱们都得完!”
“废话少说,赶紧打钱。”
对方挂掉电话,没一会儿,胡宗明收到了钱款到账的信息。
与此同时,像是配合好似的,直播间里当即有人弹幕刷屏。
“垃圾海洋馆,囚禁动物,丧尽天良!”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实名抵制中江海洋世界。”
……
这说辞跟眼镜男简直一模一样。
嗅到丝阴谋气息的俞襄,稍加思索,拦住了同事想关掉直播的动作。
她对着那名“动保人士”展现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请问,您这边对我司是有什么具体的诉求和建议吗?”
微胖男冷哼了一声,表情夸张,音调高亢:“建议?我建议你们直接关门。把野生的江豚捉进来给人参观、收门票,你们简直是利欲熏心,丧失人性!”
俞襄挑眉:多少钱请的?可真卖力。
随手拿起杂志架上的宣传手册,翻开,她耐心解释:“首先我得提醒您一下,江豚对声音非常敏感,您制造的噪音也许已经对荆荆造成了一定伤害。看得出您非常热爱水生生物,那能不能先请您控制下分贝?”
男子一噎。
俞襄继续:“其次,江豚荆荆不是我们‘捉’到海洋世界来的。中江海洋世界不过是响应相关部门倡议,主动提出开辟场馆接纳江豚这种濒危物种,进行迁地保护。”
“先生,介意我对您解释下迁地保护的意思么?”
“迁什么户?”这男人显然不是很懂。
了然一笑,俞襄看向镜头,表情诚恳:“借此机会,我顺便给直播间的朋友们科普一下吧。”
几乎是倒背如流地,俞襄把迁地保护的意思、意义以及手段都陈述了一遍。表达流利准确,深入浅出,语气里夹着股不容反驳的专业气质。
微胖男不服:“说来说去,你们还不是想卖门票赚黑心钱!”
叹了口气,俞襄说:“您消息滞后了。中江的江豚馆每天只开放三个小时,参观需带队,一共30个名额还要预约,双层隔音玻璃,全馆吸音地垫,不许用闪光灯也不能大声喧哗……您觉得,靠这几张门票我们能挣回电费和设备维护费吗?”
见某“动保人士”脸上开始冒汗,举着手机的同事没忍住给俞襄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这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眼见着江豚这个点被俞襄堵死了,微胖男略一沉思,又说道:“我不跟你争这个。你就告诉我,这里鲸豚类都是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俞襄和同事对视一眼:哇,这哥们儿背景调查做得相当不错,专业啊。
不等她回答,微胖男义愤填膺地对着镜头煽动道:
“朋友们!这些黑心海洋馆里的鲸豚类生物,都是从俄罗斯和日本的野捕团伙那里买来的!它们从小就被人为打捞上来,离开自己的家园与父母,颠沛流离送到这里,它们——”
“先生,嘘!您吵着荆荆了。要不我们直接去鲸鲨馆说吧?那里比较应景。”
俞襄打断他的慷慨陈词,把人引到了鲸鲨馆。
一进门,微胖男就指着池中那条十来米长的庞然大物,挑衅:“小妹,给介绍下呗。”
“好。”俞襄端着标准化微笑,“这条鲸鲨名叫亚瑟,今年17岁,来自菲律宾。捕获方式是……野捕。”
微胖男脸上霎时就露出“被我说中了吧”的得意之色。
“不过……”俞襄话音一转,示意同事将镜头拉近,对准亚瑟的尾鳍——那里有一处类似腐烂形成的缺口。
“亚瑟的第一任买主是南江市海洋馆。众所周知,这家海洋馆因为经营不善,大前年就关闭了。在那儿,亚瑟的生存环境很恶劣,身体状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而中江海洋世界接收了它,并且将它安顿在了这里。”
也就是说,亚瑟确实是野捕团体捕获上来的野生鲸鲨。但直接买家不是中江海洋世界。
俞襄继续陈述:“至于中江的鲸鲨馆的环境与设备怎么样,大家亲自来看看就能一目了然。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亚瑟在我们这儿都没被苛待半分。”
微胖男强辩:“不是你们去找野捕团伙买的又怎么样?这儿再好,也不如放归大自然。”
“……”
靠!
没完没了还。
耐心即将耗尽的俞襄,抑制住想拍死这人的冲动,答道:“我们有做过评估,亚瑟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能应对长途运输。”
“您倒是说说,短途运输的话我们能把它放归到哪儿去?长江,黄河?还是您家口的小水沟?”
“这——”
微胖男气急,跳起脚指着俞襄怒斥道:“你、你就是个资本家的走狗!一个打工妹而已,用得着这么上赶着维护吗?你拿股份啊?”
“被您说中了,我还真就是中江海洋世界的‘精神股东’。作为股东,不维护这里,我难道维护你?”
噗。
周围有同事笑出声来。
同一时间,正准备上台致辞的邢觉非也笑了:傻姑娘,我是给你开了多少钱,值得你这么卖命?
看来,只有老板娘的头衔能配得上她了。
放下手机,男人满面春风地登上了演讲台。
而随着俞襄金句频出,直播间里也出现了与刚才不一样的声音。
“这大叔有点极端了。只要做好动物福利保障,海洋馆和动物园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百闻不如一见。没我条件去大草原和海边,难道这辈子就没资格近距离接触这些动物吗?”
“国情如此,要是没有动物园海洋馆,有多少小孩能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野生生物?”
“我支持大叔,动物福利又没有机构监管,这个完全是凭良心来控制的……可良心值几个钱啊。”
“理性讨论:最好的做法是不搞动物表演,不养鲸鲨鲸豚。”
……
见俞襄再次把这人呛得没话说,海洋世界员工们各个昂首抬头,士气大振。
安保部派了人过来,准备把这位动保请出去。
结果,不过是低头看了眼手机,得到“上线”指示的微胖男气势居然又回来了。
“这位精神股东,请问海洋世界的动物表演馆在哪里啊?带我去参观下?”
话说完,他还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俞襄愣住。
因着有总公司的直接支持,中江海洋世界比起其他海洋馆,经费相对充足。
而邢觉非亲自指定的总经理,马力,又恰好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馆内鲸豚类除了从别的海洋馆转手来的,都是正规渠道获得。
这一点上,俞襄了解,所以怼起来特别有底气。
可动物表演……
中江海洋世界还真有。
而所谓的“动物表演”,就是通过人为训练,靠扼杀动物天性、逼迫其模仿人类行为来吸引观众,换取门票收入。
对此,俞襄再懂不过。
但放眼全国,似乎没有哪家海洋馆不开展这些项目……大环境如是,她无权也无力干预,马力亦然。
现实摆在眼前,俞襄这下再没了那般豪气万千的气势,一时有些低落,而更多的,是愧疚与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