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却伏地道:“还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
先生又把手放下了,道:“好,你说。”
阮晴道:“人之为本,孝乃天经地义,实在当不得夸口。哪怕背地里做得尽善尽美,一旦说出口,这孝心也打了折扣,有沽名钓誉之嫌。”
先生点头。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道理懂得倒是不少。
阮晴又道:“我与旁人又不相同。旁人自是母生父养,有所怙恃。阮晴却是弃儿,唯有曾外祖母苦心抚育。
我只恨自己身小力微,不足以报答曾外祖母恩情的十之一二,所以贪心希望一朝速成,唯恐日后……”
自然是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阮晴颇有些孤勇的道:“就算天下最好的药堂,怕也未必有华清书院里的先生出类拔萃。书院誓要以培养天下良材为己任,我又如何不想求天下最优秀的先生做老师呢?”
先生失笑,道:“你竟有此大志?”
阮晴轻吁口气道:“不敢妄言,只不过听长辈们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不敢夸口我有救天下人的雄心,目前我只想安生的在曾外祖母膝下尽孝。”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能力不够,开口闭口就是“家国天下”,那是嘴炮,或许一时半会儿能糊弄住人,但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真面目。
倒不如像她这样踏踏实实的好。
先生道:“你想学做药膳,自然避不过一个药字,我问你,你可喜欢?”
这想做和喜欢做,可大不相同,有时候差的距离还挺远呢。
阮晴微笑:“喜欢。”
她自从识字后,便在书肆里找了本最基本的《汤头歌》,连蒙带猜,倒也学了不少。
先生问了她一些药材的性状和药性,她倒对答如流。
又问了一些相克的药材和食物,她也能说得明明白白。
先生表情没带出来,心里却有点儿满意了。
他又让人捧了笔墨纸砚,道:“你写几个字我看。”
阮晴果然提笔,很是笨拙又认真的写下几行字:姓阮,名晴,家住某某巷……
先生看了一回,不由得又瞥了阮晴一眼。
他故意逗她:“好,你的心愿我已知晓,你的基础我也已经了解,先回吧。”
并没说收不收她。
阮晴踟蹰了一瞬,便起身又深施了一揖。
弟子带着阮晴和阮蔚出门,这先生才向身后的屏风处道:“你也听了这半天了,给个意见?”
周助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在先生的左侧坐了,淡漠的道:“收不收,收哪个,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多嘴。”
萧望之嘲弄的笑了笑,也不用人,自己捧了茶具出来,给周助和自己沏茶。
他道:“多年不见,师弟倒是变化颇大。”
周助不以为然。
萧望之觑着他道:“别的不论,你这口是心非的本事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
周助捧着紫砂小盏,淡淡的笑笑,不作一词。
萧望之又道:“你竟不关心自己的嫡亲儿子,反倒要为个两不相干的小姑娘说情,是为了一偿当年夙愿,还是想弥补故人?”
不管周弗,倒不是周助不关心,而是他相信周弗有这个本事。
这不,连阮晴都能凭借一张小嘴,说得天花烂坠,不管是不是真的打动了萧望之,起码让她在众多寻常姑娘中脱颖而出,那就是她的本事。
要是周弗连这等本事都没有,那这华清书院,不来也罢。
周助冷笑道:“我又不曾做错,何谈后悔?既无后悔,又何来弥补?”
萧望之叹了口气,道:“既无后悔,何必夜夜惊梦?”
周助道:“这话无理,梦乃天成,难道师兄不做梦?既有梦,便有好坏之说,我不信师兄心无挂碍,从不曾做过恶梦。”
他当然也做梦,更甚,他也做恶梦。
萧望之让周助噎得哑口无言,搁了茶盏道:“罢,罢,算我多嘴。”
他就是多嘴,不过周助也不会跟他计较罢了。
萧望之对这个师弟还是关心的,说不多嘴,还是劝他:“道法自然,纵然如今的皇帝不是贤君,可大梁的国运未尽,你实在犯不着造下滔天杀虐。
一个朝代的覆灭,一个国家的变迁,再上升到时代的更迭,不是靠你一个人能完成的。”
周助肆意笑道:“天道之常,亦有迟速,我纵不敢与圣贤比肩,但稍加助力,推一把也是应该的。”
他推身而起,道:“告辞。”
萧望之挥了挥手,算是送客。
三天后,阮家接到了华清书院的名贴:阮晴被正式招收为华清书院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