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堂里,宋老太太面色灰败躺在床上,上半身衣裳褪尽,身边一个懂医的嬷嬷正拿着三寸长的金针给她扎针。一针下去针身没了一半,宋师竹鸡皮疙瘩伴着惶恐在身上一层层发作,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宋祯祯也过来了,她本就是住在正院的厢房,如今站在她身边,两姐妹双手交叉握着彼此打气,直撑到棉帘子有了动静,才不约而同松了力度。
李氏任由闺女用帕子帮她擦脸,她刚才过来时太急,跑得气喘吁吁,怕进里间带了凉气,还在外头用火炉烘了一下身上,此时眉毛发梢都冒着雪水蒸发后的水汽。
宋师竹一边帮李氏擦脸,一边小声汇报情况。
刚才就是她让人去叫李氏和宋县丞的。
发现老太太嘴唇青紫叫不醒时,宋师竹身上汗毛都炸起来了。那几个拦着她不让她进门的丫鬟都腿软得说不出话来,只会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关键时刻,还是她想起老太太说过她随身带着医嬷嬷,才赶紧让人去叫人。
李氏听完这些,心中就有数了。此时也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三人一块站在床边,都盯着老嬷嬷的动作,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过了大半刻钟,扎针的嬷嬷才擦了脸上的汗水,李氏赶紧让人上去扶她,又问老太太有没有事。
金嬷嬷跟着老太太将近十年,今夜算的上最危急了。为老太太又把了一回脉后,她才呼出一口气,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守夜丫鬟睡得太死了,幸好大姑娘过来得及时,不然老太太就救不回来了。”心悸病人发作时,真是跟阎王爷抢时间,尤其是天这么冷,要是再晚个几瞬,神医过来都没救。
听到老嬷嬷这么说,屋里几个人才放松下来。众人转移到外间,金嬷嬷又把话对宋县丞说了一遍。
宋县丞从刚才起就一直焦心地等在外头,此时得了准话,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终于松开。
李氏瞧着他整个脸冻得一片青紫,心疼地用手帮他搓脸,刚才两人出门都是又急又慌,宋县丞连雪帽都忘了戴了。
半响,宋县丞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那几个没守好老太太的丫鬟婆子,都先绑起来,老太太要是没事也就罢了,老太太要是有事,打死不论。”
整个屋子里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宋师竹也是第一回见她爹发这么大的怒火。
今夜她也很生气,床上躺的毕竟是她的亲祖母,她要是不过来,明日一早老太太尸体都凉了。那些丫鬟守夜能守成这样,她也是服了,老太太总归不会真的有事,就该让他们吓一吓,以后才知道警醒。
李氏眼角余光见着闺女没有此时上来求情,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赶紧让人去办。
夜色浓厚,府里管事已经出发去请大夫了,几人等着大夫过来,堂屋内一片肃静。
宋祯祯看看大伯大伯娘,又看了一回宋师竹,极想问宋师竹怎么知道老太太会出事的。只是她向来就是个闷葫芦,即使有话想说,也不敢轻易出声。
宋县丞突然道:“竹姐儿是怎么知道老太太出事的?”
宋师竹早就想好说辞:“我今日在正院时就觉得老太太面色不好看,回房之后睡不着觉,一直想着这个事,许是亲人之间自有预感,才错有错着吧。”太玄乎的事,说出来别人不信,还不如这样真真假假的让人信服。
宋师竹自觉自己的说辞天衣无缝,只是……她爹好像不信。
宋师竹在她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她悄摸着看了一下屋里的人,这里要是只有她爹娘,她就把实情给说了,这不是怕吓着人吗。
跟着几人等在屋里的金嬷嬷倒是没发现这对父女的眉眼官司,她道:“这许就是祖孙连心吧,老太太一出事,大姑娘就感应到了。”她看着宋师竹笑道,“大姑娘这么有孝心,以后肯定会有福报的。”
宋师竹就笑了一笑。
老太太毕竟还没有醒过来,众人只是略说了几句,并无心思在这上头打转。
半个时辰后,管事请来的大夫终于过来了,老大夫为宋老太太把完脉后,又听了一下金嬷嬷的救治过程,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你们早发现了,这种病争的就是一个时间,这两个月来天气太冷,县里不少老者心梗发作,身边无人照应,一下子去了好几个。”
这个大夫是县内仁显堂最出名的坐堂大夫,医术高明,宋县丞听完后还未出声,金嬷嬷已经道:“我也是觉得太险了。”要是老太太真的出事,哪怕不是她的疏忽导致,金嬷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此时此刻,她倒是真心感谢大姑娘了。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病人情况不错,老大夫也不多说了,略解释几句后又给老太太开药。
眼看着时间都快三更了,老太太还未醒来,宋县丞已经决定今夜在千禧堂守着,他给了李氏一个眼神,李氏立刻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也没什么用,都回去睡觉。这里人这么多,不缺你们两个。”
宋师竹脆声应下,刚才她出门心慌得就跟要跳出来一样,如今却风平浪静,老太太应该不会有事了。
宋祯祯却有些不放心。
今夜正院有动静时,她就听到了。门环叩响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大冬夜里传得极远,她的贴身丫鬟怕是贼人不敢出来,宋祯祯担心祖母,生出勇气独自出门时,正好赶上了宋师竹让人拿下守夜丫鬟那一幕。
宋祯祯心中其实是想要留下来陪着老太太,可她看着面色严肃的大伯和大伯娘,动了动嘴唇,到底不敢出声。她回屋后,越想越是后悔,可却没胆子再到正房去。丫鬟看了出来,嗤笑道:“姑娘去了能干什么,老太太身边那么多人,姑娘站在门边上都没位置。”
宋祯祯咬了咬唇,道:“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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