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皇宫之中,一片肃穆,寒风刮过干净整洁的石砖地,一颗尘土都无,叫人觉着萧瑟难过,一切都是光秃秃的。
而在此刻偏偏有瓷器跌倒在地的零零碎碎之声,混杂在风声之中,不大真切,可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叫人听了心惊。而大殿之中,殷沐台带着怒火再一挥衣袖,又一排陈列整齐的瓷器摔在白玉地砖上,有瓷器碎片划到他的手心,血珠子一滴两滴滴在地上。
遍地都是碎片血迹,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而此时粉碎堆儿里还跪着个人,锦衣华裳,应当是哪一位皇亲贵戚。
走近了去瞧,原是肃王。
他眸中猩红一片,脖颈之上青筋暴露,五指捏成拳头,用力到似乎指骨立马就要冲破皮肤的束缚那般,此时他全然不顾什么君臣尊卑,只像只野兽那般,朝殷沐台低声嘶吼道:“皇兄,臣弟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肃王派去豫王府的个个儿都是死士,就算叫豫王府中人捉住了,也不会泄露出半点儿风声。此番前去豫王府,二十死士,回来时只剩下五人,如此便罢,却是连殷昭的头发丝都没碰得到。
这事未成之后,他本还恼怒着,到后来自个儿又仔细想了想,如此他们两人也算上是扯平了,他不说此事,那便无人能知,就算殷昭要向殷沐台讲明此事,可身上一丁点儿伤口都没有,谁会相信?
可肃王万没想到这殷昭竟如此心狠,连自己都不放过,半点不心疼自己,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又不是个浅浅的伤口,皮肉都往外翻,若是不被包好,触目惊心。
甚至又将那咬舌自尽的死士的尸体搬入大殿之中,怕是朝中也只有这位豫王殿下有这个胆子,半点不犹豫地将尸体往皇宫里头搬。还不是仗着先祖那时对他极其的宠爱?
也不知这殷昭又同殷沐台说了些什么话,竟惹得殷沐台此时对他如此恼怒。
殷沐台伸手指着他的脸,咬着牙被气的半天说不出句话来,本白净的脸被憋得通红,心里头那些要骂他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了回去,“你……肃王你放肆!你怎么敢!”
肃王毕竟是他的同胞兄弟,纵使他性子混了些,殷沐台在朝中也多有包庇,可这回欺侮的却是殷昭,殷昭回京,安分守己,他虽心疑,可并没捉住殷昭的一丝一毫不当之举。
今日晨间殷昭入宫,明着暗着同他暗示着什么,殷沐台自然也心知肚明,只得应了殷昭再多派遣人手护守豫王府,一边答应殷昭定要彻查此事,他本还心存希冀,兴许此事不是肃王所为,结果召他入宫,哪怕这肃王再掩饰掩饰也好。
谁知他竟毫无悔恨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殷沐台又犯了头痛。
这……这叫他如何给殷昭一个答复?若是他真惩罚了肃王,肃王日后该如何为人?若是他不罚肃王,息事宁人,那殷昭又该如何看他?
殿中伺候着的盛福公公皱着眉,眼见这场面是一发不可收拾,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满头是汗,偏偏此时又是晚间,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惊动太后娘娘。
可后宫中似乎也没有哪位主子说话好使,能绊住殷沐台,左右为难之间,也不知她能不能劝好皇上,只能差个小太监去了皇后的宫中,去请皇后娘娘来。
肃王低着头不知认错,殷沐台也丝毫不退让,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偏偏嘴也不闲着,肃王混的厉害,此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不堪入耳,纲常伦理都被他踩在脚底,狠狠蹂躏。
殷沐台气结,盛怒之下,正要下了旨叫肃王闭门思过之时,只听门口的小太监高声呼道:“恭迎皇后娘娘凤驾!”
他一抬眸,看着大殿的门被两侧丫鬟推开,迎着皎洁的月色,他有些看不真切女子的容颜,是太过美好端庄,也是许久不见的惊艳。
皇后谢辞貌美,不张扬不明媚,模样端正,非小家碧玉而乃大家闺秀,一上眼瞧,她不美,可若是多看她几眼,是会舒服到上瘾。她同殷沐台年纪相仿,及笄之年便嫁给他,早早操持起家务。
她贤淑聪慧,那时于府邸之中时,亦与殷沐台有一段恩爱岁月,只可惜殷沐台登基之后,碍于太后同她都乃谢氏出身,怕外戚独大,才渐渐疏远。
谢辞此番来,实在太匆匆,身上披着件素色的披风,长发简单绾起,没有那么多累赘之物,她朝他笑,眸光流转之间,殷沐台仿佛回到了他还未曾登基之时。
他显然没能想到皇后会来,看着谢辞稳着步子向他走来,行了一礼柔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谢辞满心满眼都是他,眼见得殷沐台的手在滴着血,她赶忙从怀里拿出挑绢帕,捧起殷沐台的手,细心替他包扎,一边像待娃娃那般轻轻嘟着唇呼着凉气,怕他痛。
她的指尖还是凉的,谢辞最后打了个结儿,而后回头同贴身侍女吩咐着到太医院请太医。殷沐台低垂眉眼看着她,她回眸,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肃王,浅笑道:“皇上,夜深露重,外面又是一片严寒,怎生不放肃王回府去?也好安置了。”
他身上的戾气还没消散干净,可在谢辞这处,无论如何是发不出火来了,他扫了肃王一眼,声线冷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