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豫王府书房之内,地上铺着干净整洁的素白色地毯,四面墙上挂着前朝字画,除却书法大作不说,单是那丹青之中,兰花就占了大半,于窗台之上,摆着几个珐琅花瓶,里头并未见花枝,想来只是摆设。
而在梨花木平头案之上仅放着一盏琉璃灯,照得一方通透明亮,身后是清一色的红木镂空花书架子,上头摆着志异传奇野史正史,有新有旧,涉猎甚广。
书房之中静谧非常,殷昭端坐在平头案前,一侧还立着两个仆人,低着脑袋,随时等着主子吩咐。
眼下未见其白日里那般规整模样,但见他长发披散了下来,自然垂下搭在两肩之上,灯火映射之下,看不出其神色如何。他身上穿着柳绿色常服,修长的两指之间夹着张画像,而在平头案之上还铺散着好几张画,几乎占满了整张平头案。
若是仔细瞧着,不过是画中情景不同罢了,可都画着的是同一个女子,身形娇小瘦弱,眉眼好似还未长开那般,带着些稚气。
而殷昭手中夹着的这一张,正是这姑娘在大佛前虔诚跪拜的模样。
画师是自一侧画着,在画中的兰因,闭着那双清凌凌的杏眸,眉眼柔顺,认真的可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扬起了个弧度,有几丝碎发散落,荡在耳边处,她脖颈弧度美好,纤细脆弱,乍一瞧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青涩着。
她身上穿着粉红色的袄裙,绾着可爱的双丫髻,发中没有什么累赘钗饰,简单素净。
他唇角不自知地勾起了个弧度,狭长的凤眸中缀满笑意,这么看来,只要他肯花心思,兰因只会越来越好。
殷昭将手中的画像放了下来,低垂眉眼,敛下方才眉目间的笑意,使之渐淡,仿佛叫人偷偷画下兰因在佛莲寺中的一举一动的人不是他殷昭似的。
外头的风愈发的强劲,毫不留情地摧残着娇艳欲滴的梅,不过一会儿,天又飘起了小雪,触地即化,一眨眼儿的功夫,什么都没了,若说它来的毫无痕迹,那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又该如何解释?
殷昭差书房内立着的仆人将卢林叫来,要提着灯笼才能去,只是外头的风雪愈来愈盛,险些熄灭了摇曳在黑夜中的烛火,那小仆人却也不怕,脚步沉稳,一瞧便是伺候着的时间长了,心中有数。
卢林此时正在厢房中歇息,身上的外袍已经被脱下,整齐地搭在衣帽架上,看见殷昭身边的仆人来了,赶忙起了身,穿好衣裳又披了件黑色大氅,这才往书房去。
外头风雪正盛,卢林进了书房,在门口处等着散了散冷气,大氅被雪水打湿,可好在厚实,并不妨事,他将大氅递给门口守着的小仆人,这才往里头走。
等到见了正主儿,卢林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见过主子,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殷昭抬眼儿扫了他一眼,轻抬下颌道:“坐。”
随着卢林落座,便有仆人为他奉上滚茶,殷昭低垂眉眼,声线平静缓和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佛莲寺中可还安好着?”
“主子尽管放心,兰姑娘热已退,身上那些伤口都是皮外伤,未曾伤及筋骨”,卢林如是回答道。
殷昭闻言挑起了长眉,这卢林虽办事稳妥可靠,但是不大通透,他轻叹一声,只好直白问他:“本王的意思是,兰因是否还争着要回家去?”
其实在殷昭这里,争与不争实在没什么区别,不论如何,他都必须等到兰因身上都恢复好了,再放她离开。
自然离开的也仅仅是佛莲寺罢了,他必定要将兰因留在身边,不叫旁人欺负,等她慢慢长大,再找个能继续护着她的人,亲手送她出嫁。
殷昭并不觉得这么做会浪费他的时间,他向来不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是物吝啬任何东西,人生长漫漫,他做的就是他所追求之事。
但是,方才一想姑娘成长要嫁人,他心中就堵着什么似的那般难受。可殷昭这点儿疑虑,就如雪落在地上,虽消逝的快,但不代表没有存在过,也许在日后的某一天里,又会重新在心底里,将这事挖出来,好好思量着。
“兰姑娘留恋家中,但是自从听了她是您救下的,并且日后还是要来王府之后,似乎……似乎就没那么在意了。”
殷昭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大约也能猜出几分。
毕竟他知道她是粮米兰家的长女,生身之母早亡,但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若是有什么疑虑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殷昭甫要开口嘱咐他什么,可在此时恰看见本在门口守着的小仆人端着个黑漆木莲花托盘,上头搁着两碗汤药,还冒着热气,小仆人弓着腰端着托盘,等着殷昭开口。
殷昭掀开眼皮子看了那小仆人一眼,到底还是将平头案上的画像全部收好,整整齐齐地搁在他左手旁,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垂眉眼,声音微哑道:“搁这儿吧。”
殷昭早早地就停了这药,但用药时间长了些,伤了身体,眼下是真寻神医来调整身体,若是再继续吃这药,估摸着再过个几年,京城中可就真的没有豫王殿下这么个人物了。
可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罢了,就连殷蕙都未曾知晓当年真相,更不用提卢林这号人了。
纵使卢林是他近身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