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潇侧过脸去,不肯瞧他。
宁王世子的眸色一暗,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转身就走,身后的一众护卫立马跟了过去。
“大哥哥,怎么办,我好像又惹事了。”顾明潇红着眼睛道,“这回阿爹会不会把我打死啊,我好害怕,哥…”
顾轻言轻轻拍了拍顾明潇的肩膀,望向程昔的目光好容易才收了回来。对着左右吩咐道:“今日的事,谁都不许传扬出去,谁要是敢在外头乱嚼舌根。我扒了他的皮!”
丫鬟婆子们吓得赶紧跪下,点头如捣蒜。
如此,顾轻言这才安慰她们三个,“有什么的,这不是还有哥哥在么?有哥哥在,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
顾明涟胆子是最小的,若不是顾轻言过来了,险些就要当场吓哭了。她抹了抹眼泪,又想起了自家那个病弱的哥哥,一时暗暗气恼,怎么就没有顾轻言这种有骨气,有魄力的兄长。
如此一来,三个姑娘也没甚么心思去上房问安了。顾轻言让她们各自回院子里去,没事别往上房去,这才抬腿大步朝外走。想来在府上修养了许久,巡防营堆积了不少公务,得去处理一二。
再一无是处的人,总归是有一星半点优点的。比如说宁王世子,他喜欢顾明潇喜欢到了骨子里,他不是有意想处处与她为难,可因为自己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了一副霸道又仗势欺人的脾气。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喜。
只是听闻宁王世子自知打碎了皇后娘娘赏赐的如意,连宁王府都没敢回,直接跪到了皇后娘娘的未央殿门口请罪。
皇后娘娘刚好在午休,直至下午才得知消息。虽心里有气,可宁王世子背后到底是有宁王府的,自然不能轻易为难。又知宁王府素来规矩严明,遂直接让宁王世子出宫去了。
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宁王耳朵里。当即震怒,深觉宁王世子是被宠坏了,如今不干正事,只知道惹是生非。直接喝命下人锁了院门,结结实实把宁王世子痛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硬是逼问他做什么非得求这柄如意。宁王世子这回甚有骨气,打死都不说。还是身边的护卫迫于宁王的威压才说了出来。
宁王一听,自家儿子成天不务正业,居然只想着如何去讨女孩子的欢心,气得就越发狠了。直接禁了宁王世子的足,勒令其好生熟读兵法。
转眼到了太后娘娘从九华山返京的日子,一大清早的街道就挤满了人群。纷纷散开一条道,跪地恭迎。
圣上为了确保太后娘娘的安危,特意指派了顾轻言带人去迎接。
远远就见顾轻言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见太后娘娘的轿辇行来,利索地翻身下马。单膝压地,沉声道:“末将顾轻言奉圣上之命,前来恭迎太后娘娘和嘉清郡主!”
华丽的轿辇里很快就探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道宛如百灵鸟的清脆声音缓缓传来,“呀,没想到是你!”
顾轻言一听这个声音,只觉得脑仁都是疼的。他暗暗叫苦不迭,可又不能显露分毫,只恭声道:“末将见过嘉清郡主!”
从轿辇中露出半张女子的面孔,观其年龄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极其清丽,穿着一身湛蓝色的宫装,眉间一点朱砂更衬托出皮肤白皙如凝脂浇灌。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嘉清郡主李乐宁。
她似乎很开心能见到顾轻言,露出一口白牙,连眼睛都笑弯了。轿中有人轻声唤她的名字,嘉清郡主这才放下车帘。
车里坐着一位同样穿着宫装的女人,不苟言笑,生得十分严厉。戴着一头珠翠,手里还转着一串桃木珠子。此时微微张开凤眼,淡淡笑道:“见到他,你就这么开心?”
嘉清郡主挽着太后娘娘的胳膊,略撒娇道:“太后娘娘,您可不要笑话乐宁呀。”
太后娘娘拍了拍嘉清郡主的手背,面上难得露出慈色,只道:“乐宁啊,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本宫也最是疼宠你。你的婚事定然是要由本宫做主的,你若是真的瞧上了那个昭勇将军。本宫就赐一道旨意,也不枉费你在九华山时,还惦念着他。”
嘉清郡主面色酡红,细若蚊吟道:“乐宁还想多陪太后几年,这事晚些再说吧。乐宁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上房。
顾老太太正半卧在榻上喝茶,下方依次坐着顾家几个姑娘,以及程昔。她瞧了一圈,这才示意身边的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端了上来。
“后个二皇子妃开了个花宴,帖子已经送过来了。你们姐妹几个都一起去罢。”
顾明潇眨了眨眼睛,问道:“开花宴?那倒是挺稀奇的。”
二皇子妃素来脾气冷硬,又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孙女。素来在京城贵女圈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也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邪风,居然要开花宴。
顾老太太指了指盛放着首饰的托盘,笑道:“你们都去挑一两样喜欢的,总归是出了门,不可丢了顾家的颜面。”
顿了顿,老夫人又单单指了程昔出来,笑道:“尤其是你,可不能再穿得那样素净了。年纪轻轻的,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程昔苦笑,只得点了点头。她从不好出风头,遂随便选了一支玉簪便作罢。结果没曾想顾明潇还硬塞了一副翡翠耳环到她手里。还煞有其事的教导她,“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鲜亮,这样自己开心,旁人瞧着也开心。”
因为是宴请顾家的所有小姐,遂也包括了顾明漓。老夫人似乎不太放心,还明里暗里敲打了顾明漓一番,让她不许在外头出幺蛾子。
顾明潇便私下里同程昔道:“知道了吧,坏事做多了,总归是要被人知道的。祖母现在可是半点都不喜欢顾明漓。就偏偏她还好意思每天晨昏定省的装孝顺。其实人家就是不待见她,她自己反而觉得所有人都喜欢她呢!”
结果这话刚刚好就被晚一步出来的顾明漓听了个正着。当即就红了眼眶,哽咽道:“大姐姐做什么要背地里说我坏话?难不成心里还暗暗记恨着父亲?我并没有想过要害大姐姐的。”
顾明潇冷眼睨她,淡淡道:“我都没说你什么,哭什么?每回哭得都跟死了亲娘似的,都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我都替你累得慌!”
程昔忍不住微微低笑了一声,又觉得不甚合适,赶紧抿紧唇角道:“大表姐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描花样?”
顾明潇自然知晓程昔是有意拉她走,可又瞧不惯顾明漓总是一副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哭,你就会哭,等什么时候哭也不管用了,看你还有什么招!”
说着,拉着程昔的手就走。顾明漓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又毫无办法。如今府中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瞧,又没有白姨娘从旁出谋划策,顾明漓的日子也不甚好过。
到了晚间,程昔在顾明潇那里用了饭,这才扶着紫晴的手往墨兰院里走。
如今正值初夏,白天日头一上来,穿着一层轻衫都觉得有些热。到了晚间微风一吹,尽数将暑气吹散。青石小道两边的残灯亮起微光,程昔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乏。
紫晴在她耳边一直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姑娘,奴婢听大小姐说,二皇子妃家世出众,乃是内阁首辅的孙女。素来脾气火爆,很不好相处。您这回去参加花宴,也是头一遭,可不要开罪了人才好。”
程昔胡乱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知道了,我又不喜欢出风头,初来乍到的,谁会同我为难?再者说了,也得有人能为难得了我才行啊。”
紫晴不甚放心,又接着道:“可是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小心着点才是,高门望户出来的女子们,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程昔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就你知道的多,改明个我得给你物色个好人家,让你好生当回主母,专门掌家,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紫晴跺脚,羞赧道:“姑娘!奴婢跟您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我听见了。”程昔揉了揉耳朵眼前忽然一暗,她还以为是灯笼熄了,正要出声去唤紫晴。不曾想紫晴立马跪倒,高呼一声,“奴婢见过大人!”
程昔没料到居然会同顾斐遇见,赶紧福了福身,轻声唤道:“见过舅舅。”
顾斐似乎才从外头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他示意左右的下人避开些,这才垂眸同程昔道:“这些时日,你跟明潇都在牡丹院做什么呢?”
程昔暗猜顾斐是想看女儿,可又拉不下来颜面,只好如实道:“表姐喜欢读书,我便同她常在一块儿读些诗歌。”
顿了顿,又紧接着补了一句,“舅舅若是想念表姐的话,不如去牡丹院瞧瞧她?”
顾斐摇了摇头,须臾叹了口气。自随从手里接过一副画卷递给了程昔,“这个你拿给明潇,也别说是我送的,只说是……只说是……你随便编罢。”
程昔接过画卷,想来定然又是顾明潇很喜欢的东西。一时听顾斐让她随便编,忍不住昂着脸问道:“我知道舅舅很关心大表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表达。可大表姐却是不知道的,舅舅为何不能主动去和大表姐说说话。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顾斐道:“她见到我就躲,跟老鼠见到猫儿似的。也罢,总归我是恶人,都怕我。”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程昔的头发,温和笑道:“只有你啊,从小到大都不怕我。”
程昔眨了眨眼睛道:“那是因为舅舅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顿了顿,想起了顾轻言,遂道:“大表哥跟舅舅的脾气很像,都是表面看着凶,实际上对待亲人很好。”
一提到顾轻言,气氛就微微冷了下来。顾斐收回手去,面露不愉道:“那个逆子,不提也罢。”
程昔便道:“表哥其实也很敬重舅舅的。”
“行了,你不必替你表哥说话。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不过了。”顾斐叹了气,抬腿就要走,想了想,到底是折回身来,轻轻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问程昔,“那日……那日舅舅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程昔大力地点头。
顾斐神色一滞,又问了一句:“那伤得厉害吗?现在可好利索了?”
程昔刚要答话,余光瞥见顾轻言正缓步走来,遂有意引导顾斐再说几句关心的话,遂道:“伤得很厉害,表哥那几日动都不动了,脸色都是白的。听大夫说,如果再挨几下,腿就要断了。”
顾轻言已然走到了顾斐身后,微微蹙眉,并未出声,似乎也在等着下文。
却听顾斐道:“那也是他自找的,男子汉大丈夫,为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不是让他在家里跟深府妇人勾心斗角。他的男子气概都哪里去了!”
程昔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暗暗想着,坏了坏了,弄巧成拙了。果不其然,顾轻言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原来父亲竟然对我有这么多的怨言,怪不得了。”
顾轻言的声音缓缓的从身后传来,吓了顾斐一跳。
顾斐往边上退了几步,这才堪堪停住,冷冷一甩衣袖道:“你自己知道就好,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你娘从小到大都惯着你,才把你惯出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顾轻言抬腿一步,正面呛声道:“既然父亲提起,那做儿子的也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父亲跟我母亲是少时夫妻,我娘这些年来为了顾家劳心劳力,费尽心血。甚至主动给父亲纳妾室,可是父亲呢。从外头找了个什么歌姬,这便罢了。横竖我娘性子软好欺负。可父亲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火了么,顾明漓纵然再讨您喜欢,可她毕竟是庶出!我妹妹明潇才是嫡出!”
“你闭嘴!”顾斐怒斥道:“为父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顾轻言不听,偏要说:“怎么,恼羞成怒了?父亲别急,儿子还没有说完。顾家世代都出忠良,父亲如今宠妾灭妻,难不成是想让顾家祖上蒙羞?”
程昔吓得猛抽一口凉气,她这个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她生怕父子两个再吵起来,赶忙去扯顾轻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表哥表哥,快别说了,别说了,表哥!”
顾轻言侧首瞧了她一眼,没应声。
只见顾斐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要掌掴顾轻言。谁曾想顾轻言微微侧过首去,直接躲闪开了。他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袖,淡淡道:“父亲还是不要动我的好,太后娘娘才从九华山回来。嘉清郡主也跟着回来了。回头太后娘娘召我过去,我这脸上有伤,难免惊扰了尊驾,顾家可担当不起。”
“你!哼!”顾斐一甩衣袖,抬腿扬长而去。
程昔伸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顾轻言居然在她面前提起了嘉清郡主。甚至是拿嘉清郡主出来当挡箭牌,心里突然堵了起来,总觉得闷闷的难受。
她冲着顾轻言微微福身,转身也要走。谁知顾轻言从后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声唤她,“表妹。”
“天色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程昔道。
顾轻言并不应声,直接挥手斥退所有下人,紫晴不肯走,他便冷下脸来,道:“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紫晴脸色一白,赶紧垂下头去。
程昔便道:“表哥何必为难我的丫鬟?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地,难免落人口舌,表哥该不会是觉得,我的闺誉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吧?”
顾轻言这才将手松开,许久,才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明潇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所以你才如此疏远我?”
程昔侧过身去,只道:“并没有,表哥多想了。
顾轻言直接绕到程昔的正前方,两眼直盯着程昔,须臾,摇了摇头,“你又在撒谎。也罢,你总是不肯信我的。”
程昔鼻尖一酸,已经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道:“我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自然比不上嘉清郡主金枝玉叶。表哥如果觉得我是那种很轻浮的女子,或者是觉得我会愿意为了你委身为妾,那可就大错特错。程家的女儿可以没有出息但绝不为人妾室!”
“我几时说要你当我妾室?”顾轻言急问,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嫁给我?”
程昔脸色一红,也幸好丫鬟们站得都远,天色又黑,否则这种狼狈姿态,一下子就被人瞧了去。她赶紧否认,“并没有!”
顾轻言这回终于明白程昔这些时日为何对他那样冷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跟嘉清郡主清清白白的,我对她也从来没有那种心思。你见都没见过她呢,怎的要吃这闲醋?”
程昔哪里肯承认自己是吃醋了,立马道:“我才没有,嘉清郡主身份高贵,若是当真看上了表哥。那表哥日后做了郡马都蔚,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
“谁要做郡马都蔚,那便由谁去做罢。我从不在意这个。”顾轻言上前一步,同程昔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遥,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心悦的人一直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