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直送完蔓枝,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向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在整个宣阳城都算的上隐蔽的,即便日头出的再大,此处的阳光也少的可怜,长年累月下就连瓦墙上都渗着丝丝寒意。
良直轻轻敲了两下,顿了顿,又敲了三下。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小缝,良直闪身进去。
开门的人弓着腰,背身上有一大块陀起,他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良直习以为常,他停在院子里,不愿再向里面走去。
远远的看了眼那边紧闭的房门,才说:“公子两日后启程,你们明日晚上就出发。车和人马都已经帮你们备好,到了凉安就直接去春和庄园,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半张深褐色的脸庞,那是重度烧伤后的疤痕。
张蒙开口,嗓子像是被撕破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刺耳:“姨娘她……可否不去,她快要疯了。”
良直:“这是公子的命令。”
张蒙低下头,拳头攥在一起,不语。
良直冷冷道:“莫要忘了是谁救了你!若是不想干,我会安排其他人照顾贾姨娘。”
张蒙连忙跪下:“小人愿意!愿意的!公子的大恩大德张蒙铭记于心,只是姨娘她近日时常疯疯癫癫,小人实在担心!”
良直想了一下:“明日走之前,给她请个大夫,切记莫要被人发现。”
张蒙感恩戴德:“多谢!多谢!”
时府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时南昌辞去了武场的职位,家中无法跟去的下人也给解散了。
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当初带着时眠回到宣阳,他是打算再不踏入凉安一步的。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又即将踏进那片土地。
时眠这两日焦灼不安,就连许儿也看出来了。
厨房上的饭菜,时眠都没吃几口,许儿担忧的问:“姑娘,你这些天吃的太少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时眠心不在焉的,呆了一会才回答:“啊?不是,就是想到要去凉安了,没什么胃口。”
许儿笑了笑,姑娘从小就没出过宣阳,可能是紧张了。
想到明日就启程了,许儿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姑娘,我去给你买些朝元楼糕点和小食,明日带着。”
“恩。”时眠恍惚的应道。
许儿走了片刻,时眠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主院。
她徘徊了一会,被管家麻良看见,麻良:“姑娘来找老爷?老爷在武院耍枪。”
时眠:“我知道了。”
时南昌虽然告老还乡,但是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落下练武,平时都会去宣阳城的兵防武场训练城防兵,自己在府中闲的时候基本都在耍枪。
武院里,时南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手持时庭深送他的□□,耍的刚劲有力,虎虎生威。
时眠到的时候,静静的站在一旁,等他将这套动作打完。
片刻过后,小厮递上帕子,时南昌胡乱擦了擦脸,大步带风的走到时眠跟前,乐呵呵的问:“眠儿来啦,快到这边做,日头晒得慌。”
时眠挽起时南昌的胳膊,轻轻帮他顺气:“爹爹,注意身子。”
时南昌锤了锤胸口,自豪道:“爹爹身子硬朗着呢!再来十套动作也不累!”
两人坐下,下人们端上茶水,时眠接过婢女递上的披风,帮时南昌系上。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再次抬眉:“爹爹,我们可不可以不去凉安?”
时南昌一愣,随即好笑的说:“傻丫头,你哥哥要去做官,我们总要去给他做后盾,不然他独身在皇城打拼可怜不?”
时眠眨了眨眼,她想说不可怜。
前世哥哥独自在官场上照样如鱼得水。
时南昌见她沉默,拍了拍她的脑袋:“凉安可热闹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时眠想,从小到大,爹爹对她无有不应的,所以这次她抿唇,装可怜:“爹爹,我不想去,我们就不去麻!”
谁知这一次竟不管用了。
时南昌摇头,半点也没心软:“这次爹爹必须回去。”
时眠心神一动,她注意到时南昌话中的不寻常:“为什么?我们待在宣阳不好吗?爹爹你不是还说,要在宣阳找个良婿。”
时南昌没想到时眠这么抵触凉安,没法子才说道:“你若实在不想去,就留在宣阳吧,爹爹给你安排好靠谱的下人,也可。”
时眠兀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时南昌居然想让她自己留在宣阳。
她到底是了解时南昌的:“爹爹是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吗?不是为了哥哥。”
时南昌突然露出一种时眠难以理解的表情。
似悲怆,似决然。
时南昌:“是。”
金公公那日将密信交给他,他就知道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
敌国是大渝的邻国庄朝。
庄朝是一个小国,领土只有大渝的一半大,但是庄朝的经济十分繁荣,并且全民皆兵,不可小觑。
大渝和庄朝的战争打了十年,直到十五年前的最后一场战役,时南昌将庄朝的大军逼至渝崖,大获全胜,庄朝签下了降和书。
从此两国相安。
他一身戎装未褪,快马加鞭回到凉安,迎接他的却是惜玉产女,血崩离世的消息。
他护住了百姓,却没护住妻子。
那一刻的心痛和自责,比之敌人的大刀坎在他身上,还要疼上千百倍。
怀中柔柔小小,气息奄奄的小时眠,是他仅剩的珍宝。
所以天下大定之后,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