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靠在软塌上,鸳鸯正为其揉背顺着气,但她怎么可能不胸闷。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谁想晚饭前荣国府一夕间就彻底失了名号。
刚刚下发的圣旨说得明白,康熙要贾府改了匾额,谁还敢说一个不字。何况此事合情合理,既然不是世袭罔替,早在贾代善死时就该改称作将军府。
不料,正在人心惶惶之际,贾敬居然派人来回信了。
且说一个多月前,贾母派人给京郊道观送信。
贾惜春坠湖后昏迷痴傻,试问贾敬做为父亲怎能不闻不问。但正如以往的信石沉大海,贾敬根本没反应,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添乱。
“观主说,四姑娘既然醒了就该去给老父报平安。这天下,只有儿女孝顺去看望父母的,哪有父母奔波受累特意入城的。”
小厮低着头,他只是奉命传话,真不是故意火上浇油。“老太君,还请宽恕小的无礼。观主说,明天一早让四姑娘麻利点去见他。”
贾母缓了好一会气息,压根不理会小厮,只对晏归舟说,“府上正乱着,敬哥儿还真会挑时候回信。明天你去京郊也好,免得被外人再拿着话柄,说什么贾家儿女不孝,没给老父请安。”
“是。听老祖宗吩咐。”
晏归舟没想到她借着去道观以求金蝉脱壳计划尚未周全,贾敬却踩着点先来邀了,这只是巧合吗?
“恩……”
贾母原以为还要多说几句,以往贾惜春都是极不情愿去看望贾敬,今天倒是应得快了。这人伤了脑子倒也明白了些,贾府时逢多事之秋,是不给她再添乱了。“你听话就好。”
贾母稍稍露出两分欣慰的笑,顺手赏了晏归舟一些冬日少见的水果,却没再留她与道观小厮说话。
晏归舟扫了一眼彩屏捧着的果盘,贾母真的想多了。
刚刚她应得快,只是觉得时不待我。与其留在贾家,继续那些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较量,不如前先应了这一回的踩点之行。
京城能有热闹,就能有多冷清。
青山居,一家外城的简陋茶摊。
仅以几根竹竿、几张草席搭起凉棚,三两方桌、七八长凳多为闲置。
斜阳夕照,今日茶肆倒是来了两位久坐之客。
两人穿着洗旧的衣衫,却总有些与此处格格不入。
胤礽来得早,一直端着有缺口的瓷碗,仿佛品着琼浆玉液,缓缓喝了许久。
等到碗底的茶都凉透了,他才打破沉默,“四弟,对于今早贴黄纸之人,你怎么看?”
怎么看?
胤禛摩挲着茶碗没有立即回答。
今日之事引得康熙极大不悦,但说不准深处的原因。
是因为九门提督没能查到有关贴黄纸之人的踪迹?还是因为贾家作为太子门人,内里乱做一团被搞得人尽皆知。
秦可卿是胤礽的私生女,其母是索尔图家里的侍女柳珠,此事多年前在圈内不是秘密。
二十年前,胤礽的毓庆宫里连一个伺候的格格都没有,而宫外的柳珠生下女儿后未出月子就死了。
康熙狠狠数落过索额图与胤礽,绝不同意让宫外的女婴记入玉碟。
不过,当年康熙对胤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何忍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只是一个女孩。便默许了索额图的做法,将女婴给秦业抱养,对外是模糊处理了。
等到秦可卿大了,就找一户简单的人家嫁了。
这个简单必须包括家境富贵,但又不能有公婆压制,婆家人还要足够听话。后来索额图选了宁国府贾蓉,这几年秦可卿的确在当家做主。
如此说来,贾家两府也算太子的门人。
贾家用什么匾额,只要康熙不下旨改换,就不会有人上纲上线。偏偏今天康熙下了旨,所以太子的问题不好回答。
“臣弟以为,那人行事乖张,多半是江湖游盗。二哥为此生气并不值当。”
胤禛斟酌着如此说了,却见胤礽笑了起来。
“听四弟的语气,并不喜那般做法。”
胤礽指尖轻扣着木桌,“可孤觉得,那人甚妙。如果早个十七八年,我愿寻到他,与其为友。”
为何早十七八年?
胤禛实也心知肚明,那时十七八岁的太子二哥比之更甚。
凡事有康熙罩着,胤礽想要的,皇阿玛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那种肆意而为,是其他兄弟都不敢也不能有的。
至于如今?
对座的兄弟两人都没有提及半分。
胤礽看向胤禛,“四弟,在紫禁城,你活得未免太过谨慎。谨慎也好,兜兜转转,我只能放心让你帮这个忙。我身在宫内,不比你自由。是一桩旧年私事,却不能让索额图插手。”
胤禛当即明了,八成与秦可卿有关。其实往事何必追,但仍旧静待胤礽明示,“能做的,我一定会尽力为二哥办妥。”
胤礽不可置否地点头,“秦可卿死了。猛然回首,一晃二十年,我都快忘了柳珠的模样,也快忘了那时候的自己。
当年你才十岁,也好奇过宫外的世界。我倒是给你们开了一个坏头,要不是我与柳珠的事,阿玛后来也不会管你们管得更严厉。”
此般过去,还真有些记不清了。
胤禛快想不起康熙的宽和纵容,也许只有对年少的皇子,父皇才是单纯的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