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见他话说得云淡风轻,眼都不带眨,心里想,果真是有钱任性。
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被压下去了,寿宴好似没受到半分影响,大家各归各位,喝酒吃茶,仿若无事发生,不免显得有些讽刺和荒唐。
回府路上,方重衣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比当下这数九寒天还冷,看来是真的被惹火。
相与了这么些天,苏棠也摸清他的脾性,心情好的时候是真的好说话,大事小节都不介意,仿若画中走出的公子,令人如沐春风,真正怒到极点就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随时将人撕扯殆尽。
轿厢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她却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这次躲过了,下次呢?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天光,又不知缘由地被带回侯府,做了任人使唤的家奴。她已经受够了,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为刀下亡魂。
苏棠悄悄抬眼去看方重衣,侧脸线条清冷而俊美,无可挑剔。斜阳给一半面容渡上柔和的光,是能令无数姑娘心折的好皮相,另一半却隐在暗处,阴森不明。
“世子爷可有头绪了?”苏棠试探着问道。
“少管闲事。”冷淡的声音回应。
苏棠眼神一黯,显然,方重衣清楚刺客的来头,但根本不打算让她知道。
她叹气,低声絮絮道:“世子爷说什么玩笑话,今日我差点葬身在那座岛上,怎么也不算是管闲事吧?”
“不必拐弯抹角。”方重衣淡淡看她一眼,“再问,换本世子亲自动手如何?”
明晃晃的威胁。
苏棠想到他今日是如何对待那刺客的,知道他既然说得出……就必定下得去手。
可她不甘。纵然提着一颗心,嘴上仍然强硬道:“世子若真看我碍眼,想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些人盯上,毕竟死得明白些,才好安心上路啊。”
有片刻的沉默,他又直直对上她的眼,平和而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进她心底去,忽而轻轻笑了一声:“好,那就别后悔。”
苏棠几乎屏住呼吸,手足都是僵硬的。
一时间气氛如死水沉寂,唯有轿檐下的玉玦清脆作响。
他们是酉时才从北望湖小岛返回的,抵达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浓如泼墨,弯月时隐时现,看不见半点繁星。
是个阴天。
苏棠匆匆看一眼天空,便低下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她心中压着一块大石,脚踝的剧痛此时也顾不上了。
方重衣当时撂了句不明所以的狠话,便了没后续,她不知将会迎来什么。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旁人根本无法推测。
别院早早已经忙活开了,檐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从小石桥对面望去一片星火璀璨,落英缤纷,如梦似幻。主屋里换上了新炭火,摆了专供夜间消磨的蔬果点心,浴房也备好了热水。
这一路,方重衣并未开口打发人走。行至垂花门,苏棠终于忍不住了,委婉地试探道:“世子,我也不能进您的屋子,现在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毕竟,像她这种一来侯府就被轰去后院的……地位连烧火丫鬟都不如,进主人的屋本来就不合规矩。
她实在不愿和这人多待上片刻,想借着这个由头脱身。
“跟上。”方重衣的步伐丝毫未停顿,也没回头。
苏棠无奈,只能跟着回了别院主屋。暖意自开门那一刻便扑面而来,左右忙碌的丫鬟多少冲淡了压抑的气氛,令她稍稍宽心。
她替方重衣解下了外氅,挂在衣架上,虽低着头,却总觉得他的视线落自己身上,是淡漠而薄凉的。
侍女们陆续打点完,便流水般鱼贯而出。世子没有设贴身伺候的丫鬟,值夜的人,也只能守在院外,不得进屋,这点颇令人不解。
她见其他侍女纷纷退出去,心中暗喜,想着也可以一道离开了,谁知还没迈过门槛,便听见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今晚你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