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上一观空无一人,两人一块儿走回了玄微的单房,路上一个人都未曾碰到。
玄微先将满身泥水的小鹿放在自己床上,用被子将它瑟瑟发抖的小身子裹了起来,替小鹿清理好了伤口,又取出一瓶凝肤霜来,一边小心地往小鹿耳后的伤口上抹,一边轻声道:“这药不会留疤,它伤口有些深,得有些日子才能好了。”
永仪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温柔的动作。
那个伤口是个细细小小的鱼钩形状,与永仪曾在玄微真人那头鹿耳朵后面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原样缩小了几倍。
难道玄微真人那头鹿,竟然是跟她一块儿捡的?
她明明以为这个景和二年与她那个景和十二年并无交集,怎么……
“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那边玄微已给小鹿上好了药,将它抱起来举到面前看了看。
永仪看着他一团孩子气地与小鹿说话,突然胸中一热道:“叫呦呦吧。”
玄微也与她同时开口,说的是同样四个字:“叫呦呦吧。”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这一刹那的心有灵犀令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匆匆对望了一眼,又更为匆匆地避开对方目光。
玄微转头对着小鹿愣了一会儿,小鹿在他手中抬起头来,极轻极弱地啼了了两声。
“好乖。”玄微对着小鹿笑起来,眼中带着温润柔和的光,笑完便又将鹿捧到眼前,用自己鼻子蹭了蹭它鼻子。
永仪看着他这般清浅温柔的笑,只觉心神巨震,匆匆施了个礼道:“我先走了,您还是……别送我了。”
她甩下一句话便夺门而出,奔进了幕天席地的大雨中。
太多的迷惘与不解犹如一块大石,死死压住她的胸口,而在这块大石下,似乎又有什么她说不清楚的情愫在蠢蠢欲动。
她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裳回到了景和十二年,脚下虚浮地回房更衣,坚持硬撑着去早课早膳,却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日晴空万里,太阳晒得上一观的三座金顶明晃晃地刺眼,永仪觉得自己热得已两眼发花了。
早膳后从斋堂出来,永仪照例去膳房取水果,出来的路上遇到了永诚师兄。
他一脸愁容地道:“山上来的灾民越积越多,眼看存粮就要不够吃了。”
永仪“哦”了一声,也没全明白他说的话。
“师父已传令下去,今日开始,派出去的粥比先前薄了一半,希望能多撑些日子。”永诚碎碎道,“这山上已经都住不下人了,金陵城又封得死死的,还不断有灾民以为要开国仓,正在往金陵赶呢。再这么下去,只怕咱们大殿都得打上地铺,山上树叶都得给人吃光了。”
永仪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捧着水果去了清凉院。
太.安真人正在院中,负手看着那头灵鹿。
永仪施了礼叫“师伯”,太.安真人见她手中的果篮便一把抢过去,捧了一颗鲜桃在手上,边喂给鹿吃边道:“你这家伙,明明是被我捡回来的,怎么就是不让我骑一骑呢?”
永仪立刻问道:“师伯,这鹿是你捡的?”
或许是她口气太过怀疑,太.安真人扭脸微瞪了她一下道:“怎么了?好看的东西就只能是你师父的吗?我跟你说,这鹿是我在清凉院门口捡的,捡来的时候它刚出生不久,我含辛茹苦养了它两三年才放回山里,谁知道它后来碰到了你师父,一下子就跟他好起来了!压根儿不记得我!”
他犹恐永仪不信,指了指鹿耳后面的伤疤道:“你看,它耳朵后面有伤,我当时捡来的时候就有。”
永仪茫然地点头,又问:“那您给它起过名字吗?”
太.安真人摇摇头,“原本打算养一阵子就放走的,没起名字。谁知道它后来竟然又碰到了师弟呢?”
他说的半点不像作假,永仪也不觉得玄微真人会串通他来骗自己。
原来她回到十年前的确会改变一些事情,但还是有些事终究注定要发生。
太.安真人见她恍惚,便一边按了按额头汗水,一边搭起架子正色道:“永仪,这几日山上来了不少灾民,只怕容易生乱。我方才已跟你师父说过了,让他无事不要出来。你时常来他这儿看看,若是他需要什么,你便替他做了。”
永仪默默点头,心里却暗道玄微真人已多日没有见过她了,他即便是需要什么,恐怕也不会跟她说的。
“这些日子热成这样,人人屋里都用上了冰,就他不肯……”太.安真人唠叨到一半,忽然便被一个跑着过来的弟子打断了。
“师父。”这徒弟极为稳重,虽跑得一头汗,还是先行礼再说话,“前殿被灾民围住了,抱怨为什么今日的粥变薄了,眼看就要砸东西了,您快去看看吧。”
“当真是不知好歹。”太.安真人大叹了一声,便当先夺门而出了。
那位师兄还跟永仪施了个礼,才转身小跑跟在太.安真人身后。
永仪略回过些神来,刚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情形,房门嘎吱一声,玄微真人走了出来。
他看着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眼下带着一抹青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