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过爹爹被一刀砍头,没有见过家门上下血流成河,没有被人拳打脚踢,虐待羞辱。
永仪恍然蹲下身子,仔细盯着手中的晶彩沙漏。
那宛若星河的七彩细沙还在一粒粒地由下而上倒流着,映着皎洁月光,熠熠生辉,仿如九天玄境的神物。
原本就在脚下的丹炉炉膛也消失不见了,与她同在的,只有这枚刚好容于她手心之中的晶彩沙漏。
永仪心中翻江倒海,双手颤抖,眼神却一瞬也未离开过这枚沙漏。
如果她当真回到了十年前的话,那她的人生,必将会不一样了……
晶彩细沙一粒粒填满了沙漏的上半部,最后一粒彩沙刚好封住了沙漏中间的细颈。
永仪晃了晃手中沙漏,彩沙分毫未动。
她再回头看了看身后,出尘清逸的宸清殿重新峨然耸立,威赫庄严,仿佛自开天辟地之时便傲然于此。
天上月洒清辉,周围静谧一片,方才之事,仿佛是一场清梦。
永仪稳了稳心神,将晶彩沙漏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匆匆擦净铜制炉膛,拎在手里回了丹房。
更漏已滴到丑时过半,方才她去了半个多时辰。
她这晚已无他事,只需守到师姐永淳来换班即可。
永仪蹲在丹房一角,环住膝盖,不禁将那枚沙漏捏在手心之中。
过往之事纷至沓来,在她眼中汇成晶莹泪水。
沙漏已失却了温度,但在她手中心中,那仿佛已是她人生重新燃起的一抹希冀。
她坚决不愿放开。
天快亮时,永淳推开丹房门走了进来。
她先探头去看了看丹炉中的药丸,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道:“太好了,可算是炼成了。”
她扭头见永仪蹲在墙角缩成一团,便走过去蹲下,扶住她肩温声道:“师妹,你辛苦了。赶紧歇息去吧。你昨晚熬了一夜,今日早课便不用去了,师父自然明白的。”
永仪恍惚抬起眼来,叫了一声“师姐”。
永淳比她大两岁,眉清目秀,端方温柔,此时只以为她累着了,便扶着她起身道:“快去吧,这儿有我呢。我会把丹药都装好的。”
永仪站起身来,清醒了一瞬道:“那便有劳师姐了。师父应当已经醒了,我先去请安,再回房歇息。”
“好。”永淳微微点头,却在她要出门之时忽然叫住了她,“你脸上有些炉灰,洗一洗再去见师父。”
“是。”永仪敛眉行礼,出了丹房便直奔净室,撩起清冽流泉,将手脸都洗干净了,又拍净了衣角的残灰,方理好道袍,出来往大殿后方的一排居室走去。
玄微真人的单房在一片竹林掩映之间,与他人的居所隔着一条小径,幽僻清净。
永仪站在木扉前,知道玄微真人此时定然已经起身了,便低声唤了一句:“师父,永仪来给您请安。”
房里传来宛如冰泉迸溅的声音,冷如玉石,圆润低徊,“进。”
永仪轻轻推门进去,房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一椅,一件多余器物都无,而一个身着白衣之人正在床上盘腿打坐。
那人面如昆仑之雪,在微弱晨曦中如同白玉泛光,清俊沉雅的五官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仙气,神情却冷漠孤傲,令人见之便自惭形秽,不敢抬头。
金陵上一观中有百年来每位出师高道的画像,唯独没有玄微真人的。
只因他天容玉色,无人敢画。
永仪在床前半跪下来,低头道:“师父,清心丸昨夜已经练成。永淳师姐正在收捡装盒。”
玄微真人依旧微阖双目,薄唇分毫未动,两手捏诀置于膝上,片刻后才低声道:“去吧。”
永仪恭敬伏身行礼,谢过师父后方轻悄悄地起身后退,缓缓拉开门扉。
正要转身出门时,玄微真人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