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仪颤抖着身子坐在宫里, 她面色苍白,以往尊贵高傲的公主容仪消失无痕。
在三个时辰前,庄王世子伙同侍卫长高琦包围了整座皇宫, 如今她的消息传不出去, 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 甚至她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 父皇是不是还活着,母后是不是……
不对。
赵玉仪突然苦笑, 虽然带头的人是赵濯,可是他带的人, 也就是周琦手下的兵将明明会李家人,这种情况下, 高琦怎么会对母后不测呢。
她想起之前身边嬷嬷对她的嘱托。
说到底,皇后可以是李家的皇后, 福安公主却不可能是李家的公主,更何况她只是养在皇后膝下, 根本不是皇后的女儿。
即便门已经死死闭紧,外面的血腥味还是渗透了过来, 她宫里还有不少年幼的宫女, 已经惊慌失措,抱头痛哭了,那哭声扰的她极烦,然而她却没有心思管束。
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外的喧闹声大了起来, 紧接着响起兵刃相接之声,然后一道血痕洒在雪白的窗纸上,宫人尖叫不已,然后静了一瞬,敲门声响起。
赵玉仪面色苍白,手指甲掐破了手心,所有人都在看她,可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开门。
外面的是叛军,还是自己人
然后赵玉仪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天真了,外面的人似乎十分没有耐心,见她们不开门,直接把门重重踹开。
逆光的光影里,赵玉仪见到了一抹自己十分厌恶的身影,此时却犹如天神。
晏师清收回了刀,走过来,赵玉仪心惊肉跳,此时不知为何,一个以前深埋在心里的念头又冒出来。
以前就有人说过,晏师清是父皇的私生子……
晏师清沉声道:“婳婳在你这里吗”
他嗓音有点颤,并非恐惧,而是那种极力在压抑自己糟糕心情时才会有的颤音。
他像是在忍着什么。
赵玉仪一愣:“什么婳婳”
晏师清深呼吸道:“我说邓昭仪。”
赵玉仪道:“她去母后的宴会后就先离开了,我没有再见到她。”
晏师清似乎也没指望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从外面遣了几个禁军的人保护她们。谢玄意到底小瞧了他,七日香对他作用有限,他恢复神智的一瞬间就联系起了所有的事情。
赵玉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尖都在颤,她突然大声道:“表舅怎么样了!”
她口中的表舅,除了李复,不做他人。
晏师清脚步一顿,冷冷一笑:“李复要杀你,你却还念着他,果然是一个痴情种子。”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是晏师清真说出口的时候,赵玉仪还是心跌倒了谷底。
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浑身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为什么他要问颜婳!她和邓昭仪……”
……
赵濯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手中的龙袍抬得更高。
“如今圣人下落不明,臣请太子继位,以昭正统!”
他重复道,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也跪了下来。
“臣等请太子继位,以昭正统!”
不到最后那一刻,李相终究不会让乱臣贼子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折中且温和的法子,既然想要对李家不利的人是赵璟,那么换一个圣人就好了。
他了解自己外甥的性子,知道他性格温懦,既没有胆子在赵濯驾崩前肖想皇位,也不会狠心到和赵濯一起害他舅家李家。
既然如此,干脆这次宫变他根本就没有通知太子,等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子就算不继位也不可能了。
事实上赵礼现在面临的形势正是如此,他一脸复杂地望着赵濯手中捧着的龙袍,口张开又闭上,犹豫不决。
要说没想过继位,那是假的,可是赵礼却不希望是以如今的姿态狼狈地登上皇位。
他知道赵璟不喜欢自己,他就努力做好太子应该做的事情,他希望能够得到赵璟的称赞,他希望赵璟能够心甘情愿把皇位交给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舅舅用这种不光明的,卑鄙的法子,强迫他登基。
赵礼手指慢慢松开,他退后一步,顿了顿,道:“不,孤不要……”孤不要这来路不正的皇位,孤要去找父皇,孤要让父皇亲自把皇位交给孤。
然而,他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完整的话了。
就在他开口那一刹,一根利箭直直从宫门外射到他胸口,那利箭稳准且狠辣,仿佛带着射箭人无尽的恨意和恼怒。
赵礼倒退几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赵礼慢慢抬头,望向箭射过来的方向,在那里的赵璟容色肃穆,唇角紧绷。
他似乎被好生折腾了一阵,头上戴着的金丝垂旒冕冠歪了下来,玄色十二章纹饰衮衣上也有污渍,可是,到底是做了多年皇位的人,身上的积威一旦爆发出来,所有的叛逆都失去了胆气。
“孽畜作祟,不但包围皇宫,滋生叛事,还让人害了你的亲弟弟!!”赵璟血红着眸子,死死盯着赵礼。
嘉和帝犯过的错,赵璟怎么会重蹈覆辙
现在赵礼做的这一切他太熟悉了,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做,抢了自己亲哥哥的皇位。
如今的对象换成了自己,赵璟可不会有一点仁慈。
他设下的武德司不是白设的,在发现不对的一刹那,陈成就带着他从密道急速离开,一起骑马到了玉京外的禁军营,恰好碰到早就发现不对跑到禁军那里的晏师清。
而在禁军营里,赵璟也知道,被藏在宫外的邓昭仪的行踪终究被人发现了,一尸两命,死无全尸。
那是他盼了多久的孩子啊,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啊!可是李家,可是太子却亲手掐没了他最后的希望,他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愤!
赵礼隔着人群望着赵濯,他开口,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多么想说,父皇,我从来没有想过篡位,我从来没想过害邓昭仪,我真的没有……
可是,他的父皇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他瞬间被判了死刑。
随着太子生命的流逝,叛军立刻群龙无首,被赵璟调过来的禁军瞬间碾压。
赵濯被禁军统领抓住,跪了下来,他哭着对赵璟说,自己是被太子胁迫的,自己是一时昏了头才会这么做。
可是赵璟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更何况是他一个堂侄呢。
赵璟对禁军统领做了一个手势,看懂了那个手势的赵濯顿时面如死灰。
他被拉了下去,赵璟这时候才放松了下来,目光落在太子已经冰冷透了的尸体,突然精神有些恍惚。
他刚才,就这么射杀了太子吗
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儿子,也是自己第一个孩子。
他微微闭目,试图让自己得到一些安慰,于是他问谢玄意:“清儿人呢”
谢玄意其实心里很不爽,因为他总觉得,晏师清恐怕会成为这次宫变的最大受益者。
然而他还是如实道:“刚去了福安公主那里,现在好像去丞相府了。”
“丞相府”赵璟犹在困惑,“难不成丞相府还有人”
他下意识觉得,做出这种事,又发现事情败露,李家恐怕人早就逃的逃散的散了。
此时此刻,李家。
颜婳一瞬不瞬盯着李复:“你到底是谁!”
李复微微一笑:“想不想听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国家里有一个王子,他享受着国民对他的爱戴和仰慕,他有一对爱他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国家,即便在风沙中,也生生不息,成为浩瀚沙漠唯一的绿洲。
直到那一日,来自中原的铁骑踏破了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兵马,他们的城墙不堪一击,他以往威严的父皇,脱下黄袍,举起白旗,以为这样可以得到侵略者的仁慈。
然而为首的人,却砍掉了他的头,哈哈大笑,把王子的父亲的头颅当作战利品带回中原。
他们不是为了征服,他们是为了侵略而来,他们是为了毁灭而来,他们是为了而来。
那些日子,三分之二的国民死于他们的奸.淫掳掠里,这其中包括王后。
王后为了保护王子逃出去,以身作饵,然后那个躲在小小的箱子里的王子,最终亲眼看到深爱的母亲被侮辱而死。
于是,那一日,他发誓要报仇。
可是报仇谈何容易,虽然遗民有不少愿意追随他,可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没有战马,谈何报仇。
当时的王子,头脑还很简单,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带着人前往遥远的中原,那里皇宫的主人,就是他们要刺杀的目标。
可惜刺杀屡屡受挫,他们被一路追逼,险些走投无路的时候,找到了一处山谷里隐蔽的村落,他们俘虏了这些中原人,不听话的就直接杀了,将这个小小的村落占为己有,暂时安定了下来。
后来过了不久,山谷里出现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男子,衣着不凡,奄奄一息,老人说他很有可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
他们为了刺杀,不少人混进过达官贵人的府邸,于是有人一眼认出,这是一位高官的小儿子。
王子让人把那个男子带回去,那一夜他对着烛火坐了很晚。
原来王子的族中有不曾外传的秘方,与那些散乱在外的一时易容的方子不同,这个秘方可以让一个人容颜永恒的不变。
代价是要忍受剧烈的皮肉离体的痛苦,还有非常高的致死率。
然后,一旦改了容颜,一辈子都不能变换了。
可对于王子来说,没有办法复仇,还不如死了。甚至为了报仇,他修习过变换声音的方法,他可以轻易模仿看过的笔迹,他觉得自己可以模仿的天衣无缝。只要假装摔到山谷里失去了腿才没有办法及时联系家人,只要装作说不出话来,只要想办法让他身边最亲的人不能开口……
然而他知道自己在犹豫,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那一夜,他没有留在山谷,徜徉在玉京的街道里。
突然沉暗的穹苍中飘落了大滴大滴的雨点,他措不及防淋了一身,却意外没有躲的想法,任雨水浸湿他衣衫,模糊他的视线。
“郎君为何不躲雨”一个柔软的女声响起,与此同时,一把染墨的竹伞为他撑起,她一身月白的裙衫,几乎溶于夜雨之中,美目轻轻望着她。
王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眼中,看到清楚的,痛苦的自己。
那或许是因为,她眼中也有淡淡的悲伤,与他相同。
王子这一生,在国破家亡之后,自诩从未有过不冷静的时候。
唯有那一刻,见到那个美丽又伤怀,宛如紫丁香一样的女子时,他失去了引以为豪的理智……
……
“那个王子,就是你。”颜婳颤着声音问道。
“你一直很聪明,不是吗”李复深深望着她。
“你叫什么”颜婳问他。
“李复”轻笑一声:“我忘了。”
颜婳看着他,李复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从一开始,我换上这张皮囊开始,我就已经忘了我是谁。”</p>
颜婳道:“可你为何这么做,你潜伏这么多年,不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赵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