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直到夜里,晏定南也没有回来。晏师清则是已经先派人和老夫人知会过,因为案牍处理不及而住在府衙中。
若是以往是这个情况,昌平郡主会想方设法让人把晏定南带回来,可是一想到颜婳回来连自己父亲一面都没见到,却是让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从福寿堂出来后,她对颜婳温声道:“要不要让婆子把你屋里收拾收拾,添点家什?”
声音十分柔和,也十分假。
昌平郡主向来是面上一张脸,心里一张脸。
颜婳假笑道:“应该不用。”
“可别了,”昌平郡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多了什么让人难受的东西,装模作样道,“不是我要苛待你,只是乡里捡出来的东西,还是别拿出来,省得让人见了以为我们国公府破落了。”
郡主还记得张婆子和她说过颜婳带回家的那些箱笼有多么破旧。
到底今天是真的被颜婳气到了,平日里温和的假面都出现了裂痕。
说完她有意抬了抬脚上的锦鞋——金缂丝五蝠凤头履,除了表面精致的缂丝刺绣和婴儿拳头大的明珠外,主要面料就是千金一匹的蜀锦,她还在心中暗恼刚才外甥女没见识丢了自己的脸呢。
没想到颜婳连看都没看,昌平郡主顿时气结,暗骂了一声土包子。
其实昌平郡主不应该怪颜婳,颜婳有点夜盲症,夜里视物不清,根本就没看到郡主那有意炫耀抬起的玉.足。
昌平郡主自己带着舒窕回了自己院里,她自认颜婳不过是一个没依没靠的孤女,自己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力气,待会让人告诉自己颜婳羡慕又贪婪的眼神就够了。
晏令曦犹豫了一下,就被自己堂哥晏师诚在后面拍了拍。
晏师诚英俊的脸上挂着坏笑,怂恿道:“干站着作甚,不快跟上。”
晏令曦对颜婳有好感,但是她不是特别想摊上大房内斗的事情,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晏师诚这句话无疑让她做出了选择。
眼看颜婳的身影都快消失在拐角了,她连忙在颜婳身后道:“妹妹等等我。”
提着裙摆就跟了上来。
晏师诚远远看到颜婳脚步顿了顿,似乎和晏令曦说了两句话,回头看向了晏师诚的方向,眯了眯眼。
晏师诚摸了摸下巴,心想别怪他这么做,只是他觉得有了这个新堂妹在,国公府都热闹了许多……
……
张婆子再次到了芙蓉居,再次鄙视地扫过那些放在角落里的箱笼,再次用熟悉地阴阳怪气地腔调道:“这些东西婢子就先放到外面了,给娘子换‘全新’的,‘贵重’的。”
颜婳正在从妆奁里挑选送给晏令曦的礼物,闻言随意道:“轻点放外面,不然你们脑袋都赔不起。”
张婆子翻了个白眼,装什么阔气,谁不知道你们颜家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也就表面还穿的可以。
她撇撇嘴,让手下的人搬过去。
突然“啪啦”一声,伴随着女子惊叫,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
“小桃,你在做什么?”张婆子气怒道,摔碎东西的少女小桃委屈地看着张婆子,跺了跺脚:“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东西就放在这里我才绊倒了。”
说着还瞪了眼颜婳,似乎是不满她的行为。
而她身边,正是一堆碎片,刚才那个放在角落的花瓶被她撞倒了。
颜婳差点笑出了声,手里刚捡出来的金镶玉步摇险些晃了出来。
青妩眼神略带怜悯——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错觉,颜婳真的很穷。
虽然颜婳现在的确很穷,但是穷在没有现银,而不是穷在这种地方啊。
晏令曦虽然不明白颜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的含义,但就凭颜婳现在要送给她的金镶玉步摇,她就可以断定,颜婳绝对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落魄。
这步摇在金钗末端上展出一对栩栩如生的翅翼来,质地是精琢的、雕刻着镂空美菊的堆雪玉片,而那珠穗更是精巧,由细金丝嵌着珠玉编织,丝丝缕缕分明,华贵异常。
晏令曦曾经见识过相识的小娘子头上戴着的御制的金步摇,都觉得没有如今手中这个巧夺天工。
能够轻易把这么个步摇送给自己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生活僻陋?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颜婳笑眯眯道:“既然你打破了,就亲自收拾好吧。”
“你……”小桃似乎是不满,叉腰就想要争辩,张婆子却劝住了她。
这小桃生的杏眼桃腮,衣着也比其他婢女艳丽些,自然不是普通的婢女。她正是张婆子亲女儿,平日里好生娇养,指望着哪天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张婆子眼尖,一眼就看到颜婳那金光灿灿的妆奁,又知道颜婳牙尖嘴利的厉害,自然不肯让女儿轻易上当。
小桃只好委屈又怨恨地半蹲着捡起那花瓶碎片,刚刚捡起一片来,就觉得不对劲。
她是见过好东西的,只是指腹碰到那细腻轻薄可透光的胎质,脸上就是一白,等到拾起第二片的时候,翻过来正好有落款方印,顿时面色大变,任那锐利的碎片割破自己手指,跌落在地上。
张婆子不明所以,可等到她看清楚那落款的时候,几乎跪了下来。
这是玉工刻款啊!
那分明是御制的,皇宫内用到的瓷器!再看那青瓷花瓶碎片釉层均匀,如冰似玉,色泽宛如千峰笼翠,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十有八.九就是只供奉给皇室使用的大名鼎鼎的秘色瓷。
张婆子一下子腿就软了,跪倒在地上。
颜婳慢慢走过去,拾起小桃手里刚才摔到地上的那片瓷器,朝着她微微一笑:“知道损毁御赐宝物的代价是什么吗?”
小桃双目失神地望着颜婳。
颜婳捏住她下巴,注视着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温声细语道:“王孙贵族当然无所谓,但是像你这样的还在奴籍的下人……呵、你有九个头都不够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