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雪剑,是专门为他义父而成的剑。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生死威压的逼迫之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危绍忽然就释然了。
他和他义父,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三界春暖,只此一剑冬雪。
那是背负天下的大义。
是柏盛从自却雪剑中悟出的法,但不是只属于却雪剑的法,而是只属于柏盛从的法。
但若是他——
三界春暖,只此一剑冬雪。
又如何?
是冬雪,便,是冬雪。
悟不出道,便不要道。提不起剑,便一直背负着它——
看不到路,可只要还在往前走,不就是路吗?
少年仿佛蓦然获得了一种奇怪的勇气。他跳起身来,握住了却雪剑的剑柄。
愤愤向起一提。
松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柏盛从,目光有些复杂。
刚刚,这人以骨笛伤了月清枝的肩胛,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把人姑娘直接定在了原地。然后掏出了一个小竹筒,将对方关了进去。
松盈望了望男人别在腰间的小竹筒。
总感觉里面的气息不太对劲。
柏盛从如今依旧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恹恹的,仿佛刚睡醒的样子。
他朝着沙州与龙洲交界的地方望了一眼,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之后拉着松盈的手,想先把她带回去再说。
然而甫一转身,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骨笛便左右一颤。根本来不及阻止,白光闪在两人眼前,须臾就化成了一道人形。
松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了一袭竹衣劲装。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费劲巴拉给这人炼出来的定情信物,他就这么背着她在这里养器灵!
柏盛从的求生欲十分强烈:“阿盈,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了,就是仙尊您想的那样。”
泠熹先一步开口。然而她拦在柏盛从跟前,立场可谓十分明确:“仙尊,您一定要救救主人!”
松盈:“……”
她刚刚还只是有一点疑惑,如今见人家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千金难?!”
温吟也是练千金难的人,松盈很清楚这功法是个什么体现,以及会有什么副作用。
她一时间真是头上冒火:“你们一个个的到底都在瞒着我搞些什么?!”
说着话时,心念一动,神魂化弦,便向着柏盛从砍了一道。凌厉的气刃直抵灵魄,碰撞之间,发出了铮然一声脆响,尖锐得宛若凤啸之音。狂风大起,松盈看着对面男人身上被她激出的那几道长长的金色链条,哑着声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柏盛从立在那里,也不敢瞎动了。他揉了揉眉心,看泠熹:“你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泠熹一本正经地解释:“甘笙姐说,她不想帮您了。我寻思着,那我也可以。”
柏盛从:“……”
姑娘甩了甩自己高束的马尾,话音还是清清冷冷的:“主人,您真的应该检讨一下,自我开了灵识以来,您除了让我帮您自杀以外就没教过我别的。若不是我有幸遇着了好人,如今都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
明水寒的那张臭脸一瞬间滑进了柏盛从的脑海之中,他忽然觉得危绍那孩子的判断是对的,这是个鬼的好人啊!
泠熹倒戈倒得特别彻底,她毫不藏私地向松盈道:
“仙尊,大家不想您知道魔域的事情,是怕您做傻事。所以主人打算背着您偷偷把这一轮的天地先和之前那般重整一遍,这些年,他以千金难为引,借归来石炼体,就是为了能够格开启翻云斗月阵。平时在您面前都是强撑,其实连路都快走不稳了!”
柏盛从:“……”
柏盛从:“我不是,我没有,哪儿那么严重。”
松盈翻了两下白眼,直接又给了这人两下,把他身上的千金难先给敲碎了。
她双臂抱怀,风沙满脸,发丝飞扬,咬着牙问:“魔域是怎么回事?”
危绍有点儿恍惚。
就在刚刚,他拔起了却雪剑,斩断了那个疯男人身上加持的几方法阵,还将他那一身黑气都收进了却雪剑之中,化成了一片白光。
如今,面色青白的男人陷入昏迷,只剩一口气吊着,被他扔回了空屋子里。
从房内出来的时候,沙州孩子们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他们悲痛着惋惜:“完了,再也不是我们唯一能打得过的元婴期修士了。”
然而危绍对此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他如今只能感受到无边的疲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自远处的一片黄沙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类似凤凰的尖啸。
这声异动特别突兀,离得这么远,危绍都被那股音波所带出的隐形气浪给狠狠地震了一下。他本身只是疑惑,并没有多想,直到静默片刻后,同一个方向,又接连响起了两声相似的长鸣。
地面上炸开了耀眼的符文,天空中的乌云缓缓向中央聚拢。
少年一个激灵,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他总会格外在意这种天地异象,所以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想到了那句——
三鸣凤唳,瑞霄虹霓。
他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在有意回应他的想法,那层叠的墨色云朵收束成中央的一个小小漩涡,露出后方被异光沾染着的诡色天空,红蒙蒙的一片郁影,似乎流转着彩虹的波纹。漩涡停在灵河的尽头处,在沙州与龙洲交界的地方。
那里就是入龙钮,这一切估计都源于温吟他们搞出来的大动作。
即便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但少年的眼睛还是残存着一丝奢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天空。
浓沉的漩涡聚集到一个程度,终于支撑不住,倾斜而下,挽起一片龙卷。那云柱直冲到底,触底反弹,却是化作了一条呜咽着的白龙,闷吼一声,又刺入云霄。
原本乌黑的一片云雾被自地底溢出的灵泽灌溉成了晶透莹白的光柱。
天门云阶八千里,盘龙一怒携风语。
天空破开了一道裂口,将光柱上的巨龙吞入口中。腐烂的黑气自里间涌出,但被那明艳的白光一照,颜色瞬间淡去了不少。
龙身很长,不断地向上涌着,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狂风呼啸,于大漠之上掀起一阵垂天浪潮。危绍险些被沙石迷了眼睛,半空之中,忽然有一点星光在他视野之内闪过。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清脆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少年低了低头,看着地上被沙土糊去了光泽的一枚金针。
他弯腰,伸手将它捡起,重新装回了腰间的那方白玉罗盘上面。
契合的那一刻,指针被风带动,哗啦啦地开始疯狂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