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午后,太阳依旧毒辣。
周芽的寝室在三楼,西晒的小小阳台上摆着两盆上任师姐留下的太阳花和多肉。
太阳花被晒得蔫耷耷的,太久没有浇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存活到现在,或许是受旁边身残志坚的多肉君影响鼓励,互相羁绊着活到了新学师妹的到来。
周芽从购物袋里拿出自己刚买的水杯,到洗手间接了水来浇花,没敢浇太多,怕饿久了突然的暴饮暴食会把它们撑死。
寝室是四人位的,上床下桌,空间不算大,带了一个迷你洗手间,有空调有热水,住宿环境跟她高中的十六人宿舍相比,那是质的飞跃。
海安大学的宿舍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宿舍,一种是公寓宿舍,公寓的住宿费要比普通宿舍贵不少,周芽住的这一栋是公寓楼。
按理说,她这种“贫困”生是不应该住公寓的,但陈教授没跟她商量便提前安排好了,周芽没有选择的余地。
把宿舍公共区域仔细打扫了一遍,把床铺好,把自己的个人物品全部归类整齐,周芽才坐到书桌前喝了一口热茶。
宿舍空荡荡的,阳台外的千层树上蝉鸣噪耳,更显得周围一片静谧,舍友们都还没来。
她习惯这种寂寞。
自养父生病去世,家里只有她跟奶奶庄向梅两人,庄奶奶不爱说话,有的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搭理她半句,周芽早就习惯了。她不在乎。
睡了个午觉,起来后背着黑色小双肩包去图书馆逛了一圈借了几本书,出来的时候外面暮色昏沉,校园里的路灯都已经亮了。
周芽踏着路灯下的篱笆树影子,到附近的中央食堂吃晚饭。
还没开学,食堂吃饭的人并不多,只在门口开了灯的地方稀稀拉拉坐了十来个人。
也不知是眼神太好还是第六感太强,往人群里那么轻轻一扫,便意外瞧见了那个曾经暴躁傲慢的少年。
周芽暗自一顿,眼神往回睃趁,目光在他低垂的脸上停留了数秒,心跳骤然加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周辕没错,虽然五年没见了,他长了个子,人长开了,倒是隽朗了许多,但那骨子里的杰骜不驯隔了三里远,她都能嗅到。
周辕跟两三个同穿红白球服的男生在吃饭,看样子像是刚打完篮球。
没听陈教授说起他也在海安大学,这样的学渣也能考进海大吗?许是托赖他母亲陈教授的缘故才混进来的吧?
周芽没打算上前打招呼,她愿意低头叫他一声哥哥,他会搭理她?况且她并不愿意低这个头。
径自去窗口打饭,她点了水蒸蛋和鱼香茄子,外加一两米饭打包。
打饭的大叔没什么精神,懒洋洋的都没抬头看她,手上舀菜的勺子打了一大勺鱼香茄子似乎觉得太多了,手不停抖动,结果抖掉了大半,觉得不够又去补了一点,一补又补多了,这习惯性抖手,看得周芽无语哽咽。
饭卡“嘀”一声扣了6.8元,她站在窗口把环保饭盒的盖子扣紧了。
“大叔,加两瓶可乐。”一男声从身后响起。
周芽回身一瞥,红白球服的热血青年,头发倒竖,戴着黑边眼镜,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噌”一下亮了。
周芽知道这人是周辕那一桌的,她也没多打量,只微微低着头一手抱书,一手扣着饭盒往门口走,给人的印象,乖巧而又温顺。
直到周芽离开那热血青年的视野,他才回过神来,急不可耐地往回走要跟大家分享刚刚看见的小美女。
“嘈嘈嘈,快来摸摸我的心跳!”
同桌吃饭的另三个人,其中两个抬头斜眼瞟着他,对于他的大惊小怪早已熟视无睹。
“江一舟,你他妈能不能快点,等你开黑呢!”小白脸男生低头看着旁边吃剩的半碗米饭,跳过话题直接催促。
江一舟手架在小白脸肩膀上,难掩一脸的小兴奋:“刚刚遇见一个小师妹,脸蛋白里透红,粉扑扑的,比奶茶妹妹还要清纯还有漂亮!”
“哪里?”
几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并没有美女师妹的影子。
见惯大世面的大块头男生低下头在酸菜鱼里继续奋战,他颇为不屑:“瞧你这可怜巴巴没吃过荤腥的样子,改天你到我们高职院看看,放眼过去那都是美女。”
江一舟坐下来,依然心潮澎湃,沉浸在自嗨的海洋里心驰神往,“她手上拿着一本《金融数学》,不是我们金融系的师妹,那就是数学学院的……”
坐在江一舟对面的周辕,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戳着手机屏幕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一场战役结束。
“屏幕灵敏度太低,该换了。”
声音慵懒而磁性,似乎刚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
在江一舟的再三跪求之下,周辕怀着怜悯之心,利用吃饭的空档帮他刷了一把某奸商新出的手游。
江一舟伸过脑袋,看见手机画面里三个并排的黄金大奖杯,忙把手机拽过来,兴奋大叫:“大佬你帮我升了多少级?卧嘈卧嘈,满级啊?!”
大块头受不了江一舟像个初中生似的精力过度旺盛总是一惊一乍,“你这种瞎几把菜鸟游戏在周公子眼里算个鸟!”
江一舟根本没听大块头说话,还在几哇乱叫兴奋无比,“手机屏幕坏了你还能打满级,大佬你太神了你。大佬,请受小弟一拜!”
呱噪。
周辕略微烦躁地发出警示:“闭嘴!”
江一舟忙给嘴巴拉上拉链,可爱又“乖巧”地捧着手机画面傻乐。
周辕扫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桌面,怠懒地问:“可乐呢?”
“我的吗呀。”
江一舟跳起来跑向窗口去取被他遗忘的可乐。
多年之后江一舟和周辕一起参加安信社团聚会,江一舟回忆起初见周芽的那一幕,恨得牙齿直痒痒,谁知道这外表温顺纯良的小妹妹,内里是这么强悍这么硬核的呀,说着,他既怜悯又羡慕地看了周辕一眼。
而周芽对江一舟那匆匆的一瞥就如阅后即焚似的,忘得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初二那年那个寒冷的冬夜,她孑然一人背着书包在长途汽车站的角落里窝了一晚上。耳边的风声呼呼呼啸着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那个冬夜太漫长了,长得她都睡醒了,梦里的她还没等来天亮。
醒来后周芽坐在床头摸过水壶,灌了一壶的凉白开,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梦见离开周家那晚的情形。
她跟奶奶庄向梅不一样,庄向梅对前夫周爷爷一家恨之入骨,而她对周家的人既谈不上爱,也没有恨。
在周家住的那一年里,除了周家奶奶对她冷暴力外,周家爷爷和叔叔婶婶对她都挺好,而且她知道婶婶陈教授这几年一直都有委托村委书记一家暗中照顾她,对她读书和高考也很关心,她心底对于陈教授的关爱是满怀感激的。
毕竟她跟周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没有义务对她好。养父去世前把她托付给他父亲周爷爷,也是怕庄奶奶照顾不好她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幸好,转眼她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