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了朝,顾不得一众同僚羡慕嫉妒的眼神,火急火燎的回了阮府,直奔思贤居而来,思贤居是阮诚暮年养身之所,阮大郎他爹,性子懦弱就懦弱吧,偏生还惧内,阮诚这个亲爹对大儿子的评价是,老子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做,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废物做儿子。
阮大郎自少年时,便由阮诚接到膝下抚养,对儿子儿媳的说辞是,子嗣不能长与妇人之手,看他老子就知道了,把阮夫人这个长媳给气的,就差拔剑和公爹刀剑相向了。
阮诚话说的不好听,自个背着悠悠骂名,教导子孙还真不是盖的,阮大郎被调理的堪称文武全才,只看不过而立,混上了三品大员,便知其才干。
阮诚八十有五,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老态,背着手慢悠悠逗廊檐下的貘,那貘憨态可掬,煞是喜人,懒洋洋的昂着头,扑咬鲜翠欲滴的竹枝。
阮诚眯了眯小眼,随意的一瞥,就令阮子渊焦灼的步伐静了下来,欠身行礼,立在一旁。
阮诚把竹枝丢给廊下翘首以待的貘,小丫鬟送上热水,阮诚用香胰子一丝不苟的洗了数次手,又用洁白无瑕的帕子,仔细的擦拭净了,方歪在松软的锦榻上,懒洋洋的道:“说说吧,什么事让你大惊小怪的?”
亲祖父慢条斯理的一番穷讲究,阮子渊再多的心神不稳也去了七七八八,沉声道:“陛下晋孙儿代五城兵马司。”
即便听到长孙高升,阮诚的神情亦没有太大变化,口吻仍是寡淡,即不欢喜,也不意外,仿佛长孙擢迁之事在他的意料之中,淡淡道:“太后娘娘行事端方,嘉奖阮家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从前你如何做,日后遵循之前即可。”
阮子渊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可是,陛下登基已有一十三载,忽恩待阮家是否有些诡异?”
阮诚冷笑:“尽忠报国,你尽了忠,阮家本分,知情识趣,陛下用着放心,就用了,五尺男儿犹豫不决,畏首畏尾,那你是怎么想的?辞官归隐山林?”
阮诚的眼中满是嘲讽,被噎个半死的阮子渊,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敢点头。
阮诚摆了摆手,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岁暮将起时。”
阮子渊低头不语,十月是忠武候的忌日,每年秋尽之时,祖父会消沉数月,有的时候,他真的想不明白,忠武候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英杰,数十年了,祖父还是这样伤心,那又为何不肯继承忠武候的遗志,保家卫国,戎马兵关呢?
哪怕祖父在秦川多熬两年,阮家的名声,也不会如现下这般不堪,他不是怨责祖父,他只是为族中亲长不平,当年,他的父亲中了进士,却被主考官蓄意刁难,抑郁后宅一生,而祖父从没有对此解释过半个字,甚至屡屡嘲笑父亲懦弱。
阮子渊心头掠过一抹极快的酸楚,他打小长于祖父膝下,祖父待他很好,但生为人子,哪个男儿不会敬仰自己的父亲呢?
阮子渊暂代五城兵马司一职,就此尘埃落定,阮家子弟的凭空出世,甚至盖过了嘉安大公主赐婚东穆王府的风头。
与此同时,沈容低调的回了锦衣卫,继续做他的大内统领,贾代善致仕的奏则,帝王留中不发,贾代善再乞骸,帝王准奏,另下旨表彰贾代善之功勋,体恤老臣,赏其次子贾政一个主事之衔,升了工部员外郎。
林家启程回姑苏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林府众人到荣府辞行,黛玉泪眼汪汪,抱着张氏一通哭,张氏亦是泪水潸然,好容易众人劝住了,梨香院的嬷嬷又来道:“老爷请姑太太表小姐过去呢。”
黛玉的泪又忍不住了,哭哭啼啼的随贾敏到梨香院来,淡定如贾敏,都禁不住黛玉这等悲呛,皱了皱眉道:“玉儿,日后我们还会回京,不必作此小儿女之态,倒惹得你外祖父伤心。”
黛玉眨了眨眼睛,抹着泪说:“母亲,我的心里难受,我舍不得外祖父,我们能不能把外祖父带回姑苏去呀?”
看着黛玉期待的小眼神,仿佛只要贾敏开口,就无所不能一般。
贾敏无言以对,挥了挥手说:“算了,你想哭就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