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鱼在听见他那声“嗯?”之后,就有些顶不住了,艰难地飞快地把剩下后半句话说完:“然后顺路被您的手下带过来了?”
陆善恩默了默,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看着她,无声无息,却又好像暗藏万钧雷霆。
宁嘉鱼终于在他这样沉默的攻势下败阵,她难过地看着手上的猪骨汤,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不小心喝了两口。”
陆善恩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禁不住有些好笑:“原来不是要给我送来啊?那就是我误会了,这原是我自作多情,不过你又在这里惶恐些什么?”他转而又道,“难道,这原本就是要送我的,只是你一时没忍住在路上喝了?”
宁嘉鱼的脸色耷拉下来。
陆善恩看她如此,顿时觉得有点意思:“七姑娘,那你这是虽然寄人篱下,却没有点寄人篱下的觉悟啊?”
他是笑着说的。
不是平素审讯犯人时阴冷低沉的那种笑,也不是存着心思要逗一逗宁嘉鱼,似笑非笑的那种笑,而是眸子里都带着笑意,真真切切的笑。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格时,他又很快垂下头,低头看着宁嘉鱼手里的黑漆托盘,渐敛了眸中笑意。
宁嘉鱼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听完他说话后,就情急上前,想要再狡辩一下。
陆善恩看见她的动作,抬头想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却看到在低眸的一瞬间愣住,很快变了脸色。
一直关注着他的宁嘉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低头往地上看,最终却只看到自己脚下的一只……蜘蛛。
她抬眼看了看陆善恩,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陆大人,您不会是在怕这个小可爱吧?”
陆善恩:“?”
“你不怕它?”发现宁嘉鱼对这个东西的出现无动于衷后,他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却又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急促。
宁嘉鱼歪了歪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您怕么?没事,我帮您。”
说着,她就把手上的托盘放下,然后在书房角落里找到了一方积尘的砚台,紧接着悄声走近了那只约莫有她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蜘蛛,一下砸了下去。
守在门外的陆定听见声音,来不及敲门就闯了进去,第一眼就看见地上的砚台,他捂着心口后腿了两步,确定自家主子没有受伤之后,指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砚台,痛心疾首地对一看就是罪魁祸首的宁嘉鱼道:“宁,宁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嘉鱼扭头望向陆善恩:“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陆善恩言简意赅:“别人为了巴结我让人送到府上来的砚台。”他把“巴结”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似乎有什么更深沉的含义。
可没等宁嘉鱼反应,陆定就接住下句:“三千两的雪花砚!宁姑娘,你说你有什么过不去的,摔我不行吗?为什么要摔这方砚台?不,你摔的不是砚台,是三千两银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宁嘉鱼明明摔的只是一块砚,可看到陆定这个样子,她忽然有种自己摔了他家儿子的感觉。
陆善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轻咳一声,打断陆定爆棚的表演欲望:“把地上收拾了就出去吧。”想到陆定可能会直接用手,他又提醒道,“可能有点恶心,你还是去找扫帚过来吧。”
等陆定拿了扫帚过来,他才知道这个“恶心”指的是什么。可陆善恩当初既然对落难的貌美少女宁嘉鱼都没有心疼的心思,自然也对陆定这个七尺男儿生不起什么怜悯之心,见他将砚台扫了起来还杵在那儿,陆善恩屈指敲了敲桌子:“你先出去吧,我和七姑娘有事要说。”
陆定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秉着“迟早都是要死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宁嘉鱼主动提起话茬:“督主想和我说什么?”
陆善恩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七姑娘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陆府不养闲人?”这种经典台词宁嘉鱼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善恩摇了摇头,思忖片刻后才道:“是不养你这样的闲人。”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金算盘,开始一本正经地拨弄,“青梅黄杏说你早饭要吃一屉蒸饺一碟桃花酥一碗八宝粥,还要佐以两三样小菜,中午吃三碗白米饭佐以两荤一素一个汤,晚饭是汤面和面点咸菜,这一天就要吃十两银子,再加上你的衣裳首饰,一个月下来就要七百两银子,你又是公侯嫡女,衣食上我们可不能亏待你。但陆府全凭我这么一个小小厂公撑着,又没有什么进项……”
他总结道:“七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存在对陆府而言太沉重了?”
宁嘉鱼咬了咬牙。
被自己怀有非分之想的人点出来她吃得多这个事实对她而言也很沉重啊!
她叹了口气:“陆大人,您有没有觉得您很残忍?”
“愿闻其详。”陆善恩扬眉,撩开袍子在太师椅上坐下,将手边的茶盏递到唇边,这时,只听宁嘉鱼声音凄切,眸中含泪:“您对一个暗自倾慕您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您觉得合适吗?这也就是我,要是换了个人来,指不定就要被您的话说得悲愤欲死!当然我这话也没有说我脸皮厚或者比较能扛的意思,我也还是很羞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