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越过园子一侧高墙,入眼却是李书垂在一众禽兽簇拥中难得带了浅笑的脸庞。李笼月倒是在禽兽们包围中贴紧了李书垂,神情却看不出慌张。
什么啊,世上居然还真有人天生这么讨禽兽们喜欢?季珑松了口气,悄悄掩去面上酸意,这才身姿飘逸地落到兄弟俩附近,落地时刻意带出了一点儿声音。
意料中禽兽奔腾的情景并未发生,季珑眼睁睁三五只在外围流连的禽兽抬头往自己这边嗅了嗅,便踱步过来将她环绕中间,其中一只甚至犹犹豫豫抬头轻蹭自己腰间——并非平常的畏惧臣服,而是从未有过的亲近,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妻主,您可算来了?”李笼月循着声响看去,怔了怔,连忙起身行礼,面上神情仍习惯性有些紧绷,却也略带欣喜,观他神情言语都像是与季珑早有约定。而原本坐在树下任由禽兽们亲近的李笼月也懵懵懂懂跟着起身,跟着屈膝一礼,比初来时丰润些许的面上笑意倏忽灿烂起来,一刹风情格外动人。
季珑心中一动,已到唇边的询问不由咽了回去。她故作不经心地摸了摸脚边云豹光洁如缎的皮毛,语气淡然,“嗯,我近日多得友人面授机宜,听闻描眉乃是闺房乐事,便想找你们试试。”
她口中说着“你们”,跃跃欲试的眼光却直勾勾地钉在李书垂身上。李笼月顿时心中有数,也不提原本为何相约,描眉又为何要选在这幕天席地的大园子里,只应了一声便乖乖退到一旁,将李笼月的身影完全让了出来。要季珑说,他这十几日正君可真没白做——比起新婚夜那只动不动就被吓到炸毛的小猫,是要沉稳乖觉多了。
不过相比李笼月的改变,季珑最得意的莫过于李书垂对自己迅速增添的信任。毕竟,十几日前还连触碰手指都会尖叫发疯的人,到如今却已可试着触碰脸颊,为他敷粉上妆。虽然,季珑也清楚,这其中大半得归功于自己近来放任脑海中的伶人光影影响,情态举止都愈来愈肖似此间男儿。
是的,李书垂对生人的强烈抗拒或许仅限女子。自打知道燕子派去伺候李书垂的小厮们为之束发更衣都无异状,而自己与季家仆妇却难以接近后,季珑就有此猜测。而她开始琢磨学戏后,李书垂面对她不时的撩拨一日平静过一日的表现恰巧使这一想法得以验证。
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男人对女人有如此深刻的阴影?季珑不忍深究。但她可以在与李家兄弟们独处时将自己受青衣伶人光影渲染日深,本就还不太会收敛的男儿态淋漓尽致地显现。
毕竟,她虽志不在这烟火红尘之中,既然已有家室,便也希望夫妻和乐。尤其李书垂还有憔悴之色渐褪后愈发标致的面孔,以及那样讨人喜欢的一双眼睛。
季珑确实对许多事情都懒得关心,但面对喜欢的物什,哪怕只是幼年时曾爱不释手的玩具或路边偶遇的一朵好看的花,她向来不吝温柔。何况季珑早已感到,李书垂虽浑浑噩噩,却似隐隐了解自己已嫁予谁为夫,甚至一直试图尽为夫的职责。至少,她以为,新婚之夜那杯合卺酒,他是尽力忍耐过,想要饮下的。
“夫君,咱们回房吧,且让为妻试试替你描眉。”季珑习惯性地注视着李书垂浅笑氤氲的眼眸,神情斯文,唯独言语倒还留着些往日的跳脱,比初成婚时沉稳许多的步态看上去愈发像个矜持端庄的闺阁男孩儿。
她所过之处,围成一团的禽兽纷纷知趣地散向两边。李书垂顺从地将一只手递到季珑掌中,露出鹅黄衣衫下隐隐凸起的小腹;另一手却还抓着一只金雕苍劲的爪子,水润的眼眸里掠过些许不舍。
季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李书垂仍不舍得撒手,反而那只金雕平素凌厉的目光投向她时也从恭顺变得可怜巴巴。她撇撇嘴,忽然有点儿吃醋。
“妻主,兄长自幼亲近生灵……”旁边李笼月暗叹一声,硬着头皮开口,倒也不像初来时那样紧张得声音都打颤了,带点儿祈求的眼光与金雕神似。
“好吧,那么夫君在此处稍等,我叫孔雀把一应粉墨贴片取来便是。”季珑摇摇头,暗笑自己幼稚。李书垂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季珑把握在掌中那只手轻轻放回金雕身上,才眨眨眼,微微抿紧的唇瓣也勾起一抹端庄的浅弯——他身上虽是侧侍的衣衫,却仍是从小练就的那种,正君一般雍容克制的笑,唯独一双深色瞳仁光华流转,荡开层层孩童般澄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