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季珑还未回房,李笼月不时去窗边打望,愁得一夜未眠。倒是李书垂,到小厮来喊时,还整个儿埋在厚厚的鸳鸯锦被里昏昏沉沉睡着,只是看神情显然也并不安生。
幸而季珑也知道李书垂如今情态,特意叫孔雀吩咐那小厮将新夫衣裳交给李笼月,假称正君在两位姐姐面前给父亲牌位敬茶;李书垂则说是正君怜惜庶弟有疾,特选作陪嫁带在身边照拂,昨日进门一切从简,已敬过茶即可。
当然,李书垂诸般情状必定瞒不过季家两位家主,但只要“正君”无大碍,侧侍如何并不会多加计较,最多只当自家养了个闲人。尤其是常年在外的大家主季璠,虽最是敏锐,却也最是不羁,并不太重礼法,若见侧侍疾重至此,不仅不会纠结敬茶,还会在二家主发难时帮忙说几句好话也未可知。
传话的小厮说完便留下衣裳,见机地退出房外。李笼月攥着自己内衫衣角,恍恍惚惚如闻天书,内心却倏忽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老实说,兄长先前虽然时常神情忧郁恍惚,大婚之前却也没严重到近乎全然不知外事的地步,否则尚书府也不会大大咧咧将人以正君之礼嫁往季家。可如今……要真让一个呆傻之人占了季三小姐正君的位置,这怕不是要两家结亲,而是结仇吧?
而颠倒身份,假扮正君……这想法着实胆大包天。可他二人本是同母手足,生父亦是兄弟,容貌虽未到难辨彼此的地步,却也有七八分肖似,远胜寻常异父兄弟。尤其兄长虽有才名,却向来不事张扬,就连自家都没有几人相熟,只要二人皆借妆容之便细心修饰,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对不起!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对不起小爹,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祖父,月儿无意李代桃僵,可若让人知道季家新娶的正君是个呆傻之人,咱们兄弟俩便再没什么好下场了!这个办法……这个办法万万不合规矩,却已是顾全两家颜面也保全你我最好的选择了!月儿发誓:若兄长疾症稍缓,定将正君之位双手奉还,绝不眷恋;若,若兄长久病不愈,月儿也必尽心照拂……
对,李笼月,你还得想法子护持兄长!李笼月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拿起衣裳的两手不住发抖,却终究咬着牙把那件属于正君的新衣披在了身上。
“画屏,”他定了定神,轻唤那传话小厮方才报上的名字,铜镜里映出的眼眸还残留几分惧色,刹那间,声音却沉静到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地步,“快些伺候我与侧侍梳洗。”相貌平凡的小厮瓶儿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个衣着相似的小厮,自称画扇。这两人皆守礼地半垂着眉目,手脚麻利地服侍李笼月穿戴上妆,与平常在季珑面前的跳脱模样大不相同。
待李笼月细细梳洗完毕,天光已有些迟了。画屏沉默地引着他往季家祠堂而去,画扇则留下来继续为“侧侍”梳妆——依此界风俗,男子之中,也就正君嫁人时能入一次祠堂为先祖上香,侍人之流若无诰命,终其一生也不得入妻家祖祠。
别看李笼月对季珑畏之如虎,面对长辈时竟反倒绷住了面上的镇定,心下忐忑虽瞒不过季家长辈们,却还算应对得宜,反倒显出些可怜可爱的模样。
很快,为参加小妹婚礼昨日一早特地从外地赶回的大姐与大姐夫已代季珑亡父母各自饮过李笼月斟的新夫茶。季大姐将新鲜出炉的妹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脸上已露出些满意的笑容。反倒是平素性子爽利的大姐夫始终神情淡淡,搁了茶杯才要开口,就被大姐狠狠一瞪,只得暂且噤声。
你拦着我做什么?没见这孩子还是完璧吗!
是完璧还不好?你也不是没听见之前那些传言。要不是我拦着,二妹早去退亲了。
好个屁!你见哪个新夫给公婆敬茶时还是完璧啊!
你是不是忘了,小珑说要练什么功夫,从前都不近男色的。虽然是胡闹了些,但日后与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日日相对,不信她不动心。
哟,挺有经验啊你?说吧,咱俩分头行商时你都对哪些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动过心啊?
嗨,你不在时献殷勤的男人是多,可有哪个能比你更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