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离家前,父亲曾嘱我与兄长进门后齐心侍奉您,为取和睦之意,当由我为兄长剪发。”李笼月嘴里貌似镇定地说着漂亮话,抓着季珑手臂的几根手指却紧张得微微打颤。
季珑自认脾气不错,进屋以来也不算急色,天知道这小男孩儿为啥这么怕人。她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拂了长辈美意,便将剪刀交还给李笼月。却见他动作也极轻缓——并不像是季珑那样因为生疏,反而更像是害怕惊吓到兄长。
如此看来,在经历生魂出窍之前,李书垂的离魂之症就已不轻。季珑瞧着那双迷蒙的眼眸,不由暗自惋惜,同时也提醒自己此后相处更得多加小心。
待李笼月怯怯地将绞下的发丝递过来,季珑便愉快地把它们与自己先前的断发打了个结,放进事先准备好的丝囊里。
按此界婚俗,结发丝囊当由正君保存。
“夫君,我虽不太信这个,毕竟是个好兆头,你且收好吧。”季珑系紧丝囊,想起李笼月先前情态,动作轻了又轻,才捏着丝囊靠近李书垂搭在小腹处的手掌。
指掌相触的瞬间,李书垂依旧目光迷蒙,手掌却蓦地一僵,倒是恰巧将丝囊攥进掌中。而季珑也顾不得感慨肌肤相触时,对方那种近短时间撞邪之人特有的寒凉,就极有风度地抽手离开。
李书垂将那枚小巧的丝囊死死攥在手心,好一会儿才稍稍放松;那双令季珑赞叹不已的眼眸也先是像被噩梦魇着的小孩儿一般使劲瞪着空处,许久,才缓慢地眨了眨,迷蒙的目光落到自己掌心的丝囊上,继而是呆坐一旁桃红衣衫的李笼月,最后终于转到季珑身上。
季珑发誓,为了不唐突佳人,自己已经亮出两辈子以来最温柔无害的微笑。然而她才动动嘴角,李书垂就受惊似的飞快垂下眼帘,顿了顿,又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蹭进李笼月怀里。李笼月则下意识轻轻收拢手臂,又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季珑的脸色,也不言不语地低头,只拿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对着她。两人活生生一对儿掩耳盗铃的傻鹌鹑。
“夫君,与我饮一杯合卺酒可好?”在求仙访道之外,季珑对其他事情向来没多少耐性。今次成亲,见过小正君真容后本难得兴致高昂,这么一折腾,虽对李书垂更添怜惜,于此类雅事却已有些腻味了。只是好歹头回结婚,又知佳人有疾,合该体谅,这才能继续耐下性子。
李笼月轻轻一颤,直觉季珑已不剩多少耐心,只得试探着推了推兄长,不出意料毫无反应。
“兄长他素来规矩,不善饮酒,望妻主允我代饮……”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声音都在打颤,却还是硬着头皮与她对视。
“合卺酒向来是夫妻共饮,怎好叫你代劳。”季珑似有些烦躁地刺了这从头到尾一直碍事的小侍一句,随即看向自家正君,也不知道在期盼什么。然而李书垂又没了动静,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如果不是季珑从他眼里瞧见些许细微的抗拒,还以为他又没听到呢。她赌气似的满斟一杯,探到李书垂唇前便也不再动了。
“好吧,既然夫君如此腼腆,为妻先饮便是。”两人,也许是季珑单方面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到底叹息一声,仰头自己饮尽了,接着却又斟了一杯,再次递到李书垂面前。这一杯却只斟了三分之一不到,做工精致的白瓷杯里漾着浅浅一层琥珀色的酒液,与她从前那些荒唐行径相比,不可谓不体贴。
这一次是季珑似乎差点儿就取得胜利了——当她近乎执拗地端着酒杯缓缓凑近,李书垂眼中虽有挣扎,却似终于想起自己身份,柳芽似的唇瓣微不可查地翕动了几次,到最后也勉强张开一线。
可惜,恰逢桌上的龙凤喜烛“哔啵”一声,就见眼前人像是终于不堪重负似的,一面状若疯魔地挥舞双手推拒酒杯,一面使劲往后仰,带着李笼月也一起倒进床铺里。好在季珑毕竟多年习武,虽事发突然,她手里的白瓷酒杯却安然无恙,很快被她稳稳扔到离床有些距离的四角小圆桌上,发出一声有些骇人的闷响。
“妻主……”李笼月似控诉又似哀求地高喊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紧紧抱住兄长,一遍遍低声安抚。季珑自幼习武,六感超群,奈何李笼月来来回回只说些“没事、不在”之类指向模糊的字句,季珑也无可奈何。
不过,能让这娇娇男都如此谨慎的事情,怕也就与人私通这一件吧?虽然,瞧李书垂后来情态,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与人私通能弄出来的——总不能是这位小郎君一面追求真爱,一面又受封建礼教荼毒甚深,加之李尚书家教严苛,日日忧惧,生生把自己给弄疯了吧。
“照顾好正君,没事了就早些睡吧。我去外面逛逛,明早带正君给父亲的牌位敬茶,燕子会提前遣家中小厮来叫你们。”季珑的声音到此刻仍然没什么火气,只是不等李笼月回话就起身往外走去,明明身量未足,步子却极快,以至于从门口默默跟上的孔雀险些追赶不及。
两辈子第一次洞房花烛夜,季珑练了半夜武,又干脆同自己满园珍兽挤了半夜,喜房里的龙凤烛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兢兢业业一直燃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