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大皇商之首江南季家正房嫡脉仅有的三根苗苗里来得格外迟的那个,季珑从小就是个饮金馔玉,高床软枕的富贵闲人。
可也不知道是谁给灌的迷魂汤,季三小姐打小就热衷访仙问道——人家可是牙都没长齐时就说了:若能长生久视,高床软枕甘换幕天席地;饮金馔玉固然好,自然也不比陆地神仙们餐霞饮露来得快活。
然而季珑从小被上头两个姐姐娇惯着,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当初一声令下收来大半个屋子的佛、道两家典籍,成天寻章摘句琢磨仙缘,却又因古籍晦涩好些字认不得,平白消磨耐性——偏偏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说是长生机缘需得自己亲自去寻,便说什么也不肯让旁人掺和,成天对着堆积如山的书简抓耳挠腮,好长时间都是季家宅子里一道奇景。
没多久,她又着人买了好些珍禽异兽养在自家小园子里时常招引,说是万物有灵,她这叫做“沟通六合”,有助于体悟天心……如此种种,非但没随着年纪渐长有所收敛,反而愈发荒唐放肆。
不过,沉迷求佛问道怎么着也比别家纨绔成天在街面上欺男霸女寻衅滋事,搅得四邻不安又或者为青楼里的哥儿、戏台上的伶人争风吃醋吃醋、千金买笑让人省心;左右季家还担得起这点儿靡费,两个姐姐们便都可有可无地纵着她。
而当地百姓们提起季三小姐,虽然免不了嘀咕几句“骄奢荒唐”之类的闲话,风评倒还不错。尤其她信了佛家积善积德的说法,荒年减租施粥最是积极,论迹论心都可算良善。
“季小虫,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有心情琢磨求仙访道那些没影儿的事儿?”但是纨绔嘛,季珑虽然不爱横行乡里,但顺风顺水长到十四岁上,倒也有那么几个臭味,哦,不,是志趣勉强相投的纨绔朋友——此刻发话的就是其中一位,名唤姜游,恰与季珑年岁仿佛,却比她晚生两月左右,也是这皇城里出了名的富贵闲人。
不过诗书传家的姜家养出来的嫡脉四女可与骄奢荒唐的季三小姐不同。
季珑不说见书就头疼,除了志怪故事的画本子,旁的也看不进几页;人家姜游却素爱名迹古籍、金石刻印。因这风雅爱好,姜四小姐对今辞古字向来颇有心得;这么些年下来,季珑还没放弃虚无缥缈的长生之念,也没对这那些字句晦涩的典籍把自己折腾得走火入魔,还多亏了好友耐心带挈。用姜游的话来说,她也没指望季珑这条不学无术的小虫子一朝开悟学成个鸿儒,不过是好奇古人所言修仙得道之事的真假罢了。
此外,姜游性子最是安静软和,唇齿眉目都温雅动人,如今离及笄之日不到半载,皇城里许多人家与他年岁仿佛,才情名声俱佳的小郎君们已喊出了“非君不嫁”的誓言——季珑这头虽不如姜游盛名远扬,却也薄有艳名,加之家底厚实,性情平和,原本也该有不少郎君惦记;可谁叫上头两位姐姐早看出她不求上进的性子,趁着年纪还小,不学无术的名声还没传出府去就为她订下了尚书家的李二公子做正君呢。
说来季家虽是在皇宫里挂上了号的豪商,却不及姜家世代科举为官,名声清贵——季珑与姜四小姐为友多少算是高攀。幸好姜家虽是诗书传家,主事的长辈却并无寻常读书人身上多见的迂直守旧;而季珑两位姐姐虽说为商重利,却也胸有丘壑,平常更是疏阔爽朗的性子,两家人这才亲近起来,若无意外,再往下,两家小辈儿也能互称一句世交了。
季珑虽偶有骄纵,到底秉性良善;而姜游更是温和博学——两人相交至今,不读书时向来少有争执,如今姜游这隐隐疾言厉色的模样更不多见,却是为了先前提过的季珑那位娃娃亲。
李家二公子闺名书垂,人如其名,是个素日书卷不离手的小公子,自小被母亲李尚书养在深闺,容貌如何少有人知,只听府里近人的亲戚说是十分貌美。倒是不时传出些自作的词句,音韵俨然之外,婉约豪迈各有风华,竟不像是男儿家之间的消遣之作;如今不过舞勺之年,已然薄有才名——被许配给不学无术的豪商后人做正室,不能说是低嫁,却多少令人惋惜。
“你不是经常叨叨我修行贵恒?”季珑甜甜一笑,分明已是将要及笄的大姑娘了,一张口,声音却又细又亮,像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配她那张近几年就没见怎么变化,娃娃似的的圆脸蛋倒也恰如其份。
“我这说的是修行之事么!”姜游很不温雅地瞪了季珑一眼,对着眼前这张刻意卖乖的笑脸却也实在发不出什么火来,只好恨恨地叹道,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多劝了两句,“我知你向来不爱留意俗务,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未来正君名声有缺,带累的可不只是你一人的名声……”
“我知道,可姐姐们都不担心,我干嘛操心?”季珑很习惯地听完姜游一番苦口婆心,才懒懒地笑道。
她收了打坐练功时五心朝天的姿势,瞥了一眼神情茫然的好友,眼底笑意隐约深了几分:“她尚书府其余待嫁公子们声名如何,自有府里的主父操心;而姐夫们是已经嫁出去的男人,过得怎样多与妻主态度相干,些许不痛不痒的清名,姐姐们不介意便没什么大碍。何况这门亲原是我高攀人家尚书府的公子,可不兴挑三拣四。”
“你倒想得通透。”姜游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叹道,只是看着季珑那张毫无芥蒂的笑脸,再想想那李二公子与府上使女私通的传言,心底总有些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