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止泽抬眼,见帘上是一个悠悠的影子,端坐案旁,似乎正在读书。他稍稍消了气,道:“如今你是后宫主政之人,这样不管事,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被谁”
“就拿两省文书来说,你全部丢给为父和尚甄……”他道,“如此一来,广陵王也能分去一半的要务了。”
“就让他分去,有什么要紧”秦束懒懒地道,“谁还高兴看那些东西”
“你——”秦止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不动的帘幕,“你这是什么话本朝以文书御天下,两省文牍关系至重,就拿军事来说,他们若敢扣下前线秦赐的消息,你还能这样说话吗”
秦束似乎觉察到什么,并不动怒,却问:“七日前本宫收到秦赐的消息,说他已到了井陉。——自那之后,还有奏报吗”
秦止泽冷冷地哼了一声,“没了!井陉以北便是烽火之地,传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
秦束静了片刻,道:“父侯,秦赐是当前我们家最要紧的人,我望您,就算其他文书全都不看,也一定要留下他的消息。”
她的声音轻而温和,仿佛只是印在那帘幕上的波纹,而秦止泽却无端听出些威胁的意味。
他恨恨一甩袖,“你也知道他要紧,当初就不该放他出去!为父劝过你一千遍一万遍,你就是不听!”
“我想他的法子是可以试试的,若能夺回晋阳——”
“若能夺回晋阳,那也是官家的光,我们秦家又能落什么好还不如让这仗一直打下去,官家就不得不让着我们!”
秦束沉默了。许久,秦止泽听见里面传来杯盏放在案上的轻轻一声响,伴随冷冷的一句:“阿援,送客。”
他知道她生气了。但是那又如何,他才更生气呢!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对着里头的人喊道:“为父最后奉劝你一句,秦皇后,若是秦赐在外头有什么闪失耽误了你,为父是不会再救你的了!”
帘幕之内,秦束抓紧了案上的卷册,又将它往外狠狠地扔了出去。
好像这样就能砸到她父亲了一般。
然而这一扔已经花了她极大极狠的力气,她扶着桌案咳嗽起来,那帘帷却只是晃动了一下便又归于静止。自幼及长,她总是想这样对着父亲发泄一回自己的愤怒。但是时至如今,却竟然从来没有当真地做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一直这样困着自己她竟然也对自己发出了如秦赐一般的疑问。
阿援奔了进来,焦急地道:“小娘子……”
只有她一个人看护还是太为难了。阿援苦恼地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去乡下请几位老婆婆来……
秦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死紧,却没有看她,声音里是咬牙切齿的忿恨:“什么秦家,若丢了这天下,哪里还有秦家!”
阿援听了,目光黯淡,低声道:“小娘子,不要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秦将军会夺回晋阳,守住这天下的。”
“秦赐啊。”秦束怔怔地,又笑了笑,摇摇头,“可是,我已经七日不曾收到秦赐的消息了……”
她说的是秦赐,脑海中却不时交错着父母两人的影子。秦家,秦家,他们心中只有所谓的秦家……没有女儿,也没有天下。
她突然站了起来。
阿援吓了一跳,“小娘子”
秦束怔怔地看向她,“父侯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不会再救我——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阿援愣住,“秦将军刚走两个月,还能有什么……”顿时又捂住了嘴,“若是有什么风声,那君侯是为了……”
“为了与我撇清关系。”秦束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
轰隆一声,竟是大殿之外响了一道重重的雷。一刹那外间狂风大作,似乎要将这屋顶都掀翻一般,可是这昏暗的室内,一切却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秦束的脸色灰了,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在尚未遇敌之际,已经被家人所抛弃了。
到底为什么
因为——因为秦赐已离去,到底是指望不上了吗
尽管这看上去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
也许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会和温晓容、杨芸乃至梁太后她们一样,她不甘心自己也不过是四九城中勾心斗角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时至今日,自己终于要被秦家放弃了,她才终于明白——
她斗了这么久、斗得这么拼命,可是其实这红墙四合之中的胜败生死,与天下社稷的存亡相比,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意义。
“——皇后!皇后!”
突然,宫门外响起喧嚣声,一个宫婢慌慌张张地奔到帘外扑通跪下,“皇后,官家正朝这边过来!”
秦束微微凝眉,“官家来便来,慌张什么”
那宫婢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官家、官家他带了羽林军……和广陵王、和广陵王一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