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回到家中时,正撞见堂上坐着客人,她想躲也躲不开。
“阿束,阿束快过来。”梁氏朝她慈爱地招手,“来见过你的表姨母,常乐长公主。”
常乐长公主萧鉴,是今上的同母妹,极受先帝宠爱,嫁给温皇后的同族淮南温衍,也是素有盛名的清流公子。长公主这回来,还带上了两个孩子,一子名玘,一女名玖,都出落得一表人才。
秦束朝长公主行了礼,便走到敬陪末座的嫂嫂郭氏身边,正欲给自己斟茶时,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接过了茶杯。她抬眼一看,却是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少年人,本就俊秀的脸庞上涂脂抹粉,渗着阴柔的眉眼总是不住往堂上飞飘。他一边斟好了茶,一边妖妖娇娇地道了声:“小娘子慢用。”
秦束轻轻一笑,手指轻轻一推,茶杯应声倒地,碎成数片。
“收拾好了就下去。”她冷冷地道。
那少年刹那僵住,煞白的脸上此刻通红,又无措地往堂上望,却见梁氏只是同长公主聊天,并不多看这边一眼。他只好弯下腰去捡拾碎片,再默默地退下堂去。
秦束的神色终于缓和,看了一眼郭氏,后者抿了抿唇,不敢多话。她于是也笑笑,但听得坐在上首的长公主柔声道:“前些年我家君侯不在省中,同秦尚书疏了走动,今日一看,呵,时间过得真快!连阿束都这么大啦。”
郭氏怀着几个月的身子,一听这话,连忙艰难倾身道:“瞧您说的,我们家尚甄时常还说起温侯,道是朝野称赞的贤人,文采高华不说,胸中韬略也是不凡呢!”
尚甄便是秦家长子秦策的表字,现在尚书省中供职。长公主听了,只是抿唇微笑,又张望道:“不知怎么没见秦二郎君呢?”
突然“哐啷”一声,又一碗茶水泼翻在地,瓷盖碗打得粉碎。秦束循声抬头,见是长公主带来的那个女儿,名唤温玖的,正瑟瑟缩缩地道着歉;她的兄长温玘也连忙去收拾碎片,一旁向梁氏、郭氏赔礼。
温玖看上去比秦束还小一两岁,身量尚未长开,身穿一袭水红罗衣,抬手之际,可见大袖边沿绣着细细的金缕,倒是十分阔气。容色娇丽可爱,但此刻却显出怯怯的苍白,神色仓皇地巴巴望着她阿兄,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长公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还真是小孩子,连一碗茶都端不稳,以后嫁了人可如何敬舅姑呀?”
这话风趣,叫梁氏、郭氏都笑起来。秦束心知她是嘲讽自己,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回头吩咐姑子赶紧收拾,自己上前去牵起了温玖的手,“玖妹妹还小呢,还想在表姨身前多孝敬几年,再去孝敬舅姑不是?”
长公主大笑,而秦束又带着温玖行礼道:“近日荷花都露了头啦,我带玖妹妹去园子里转转?”
“去吧去吧。”长公主挥挥袖,“玖儿可不要给阿束姐姐添麻烦。”
“嗯。”温玖低低地应了一声。
秦束便牵着温玖下堂去,但听得身后梁氏再次出了声:“表姐您有所不知,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二郎,近日总算是得了个小官,到著作省当值去啦!”
“著作省好呀!”长公主拍手道,“清贵,还闲散,真叫人羡慕。我这个小儿,也不图秦大郎君那般争气,能像秦二郎君这样,我就很满意啦!”
“瞧您说的,我们家这几个孩子,从小到大蒙您这么多照顾,本来就也该孝敬您的……”
牵着的小手又一抖,秦束侧眼望去,温玖已连嘴唇都发白了。
她将温玖带到了西苑的莲池边。莲花确是已开了,但不太多,只三两只白里透着嫣红的花苞攒聚着,宛如美人束髻的头颅,迎风款摆。秦束走到池上小亭中,便有仆妇送上来几盘瓜果。
秦束看着温玖,开了口,“你阿兄尚未娶妻,少不越长,你眼下还不必担忧。”
温玖咬住了唇,别过头去,望着那池上风莲,道:“你阿兄也未娶妻。”
秦束微笑,伸手拿一只樱桃吃了,“那你可得叫你阿兄端着了。只要他不娶,你不嫁,我也就可以不进宫了。”
温玖看她一眼,轻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天家娶妇,哪里还管那么多长幼规矩,便连秦束的姐姐当初,不都嫁了明明高一辈的广陵王。秦束也并不是想挤兑温玖,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好像很顺畅地就脱口而出了。
“我这个二兄,素性不良,长年在烟花巷子里转的。”秦束慢吞吞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个,阿母说过。”温玖道,“但她也说,往后秦家富贵,这门亲事无论如何要攀上。”
秦束笑了,“长公主可是官家的亲妹妹,怎么看也是我家攀你家呀。”
温玖不说话了。
再过片时,堂上来人,道是长公主要回驾了。
秦束将温玖送回去,与长公主又是一番客套,终于将那母子三人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梁氏一面笑盈盈地朝那远去的马车挥着帕子,一面对秦束道:“我听闻你给黎将军写了信。”
秦束欠身笑道:“阿母真是消息灵通。”
梁氏笑容不改,“不过是一个官奴,还用上你父侯的面子,没的丢秦家的人。”
秦束道:“有了父侯的面子,谁还能说他只是个官奴?”
梁氏顿住,回过头来盯住了她,“狼崽子是养不熟的,我盼你莫那般掏心掏肺。”
秦束笑得柔软如春风,“阿母真高看我了,我哪里还有心和肺呢?”
梁氏冷淡地哼了一声。
秦束却并不肯就此放过,笑容愈加地冷,“说来,您房内养着的那个冯子燕,都能到正堂上来倒茶了,那我养的男人就是封侯拜将,也不稀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