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睁大眼睛道:“小娘子这是说哪里话来!”他似乎这时候才看见秦赐怀中捧着的书函,“这,这也太……”
他激动至极,双手接过书函,稍稍将函套推开一些,便见到函中闪耀的金光,满函沉甸甸的竟全是黄金。他当即又将函套合上,笑道:“小娘子当真是雅人,也不知谁家公子能有这个福气,将小娘子娶回家呢?”
秦束行礼告辞,一边亦笑:“夏少傅这话说的,我若有福气,也是沾了天家的光。”
“我们谁不是呢。”夏冰哈哈大笑,一直将二人送出了门。
外间已入夜,且还真的下起了雨来。夏冰忙道:“我再去取两把伞来。”
“不用了,我们骑马来的,撑伞多有不便。”秦束侧首,幽丽一笑,“夏少傅快回去看护您的花儿吧。”
离开夏府,秦束却似不愿骑马,便牵着马在雨中缓缓地走着。
她的笑容很快就褪去了,仿佛潮汐离开了海岸。秦赐从她手中接过枣红马的缰绳,她亦没有多言。
秦赐已经发现秦束那温柔优雅的笑容是极耗力气的,每回挂上了脸再卸下来,便好似抽去了半天的精神。他有时会想,不知秦小娘子,到底会不会真心笑一次的?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她真心的笑容,但他知道自己能见到她不笑的样子,大约已是极足珍惜的事。
“你知道,我来找夏冰,是何用意吗?”夜色下的水面,升腾起微微渺渺的雾气,将灯火都遮去了。秦束便望着那雾,缓缓开了口。
秦赐在她身后半步处,回答:“您要入宫嫁给太子,故特来提点夏少傅。”
秦束心中微微一震,转身,“你倒是颇聪明的。”
这一转身,才见秦赐脱了外袍搁在手臂上,另一手抓着两条缰绳,雨水细细地冲过他的衣袖,露出半截用力的小臂。秦束奇怪地问:“你做什么?”
“我……”秦赐不知如何作答,却索性搁置了缰绳,上前几步,抖开外袍披到了秦束的身上。
男子的外袍宽大,他扯出上头一截给她挡在头顶,她稍稍抬眼,便看见雨水流淌过他的下巴,丝丝缕缕,将他的脸庞脖颈洗得如石雕一般。
从来没有男人敢这样靠近她。在冠带簪缨、钟鸣鼎食的洛阳城中,任何男人都不会如此唐突不知礼数。
但她沉默了。
雨水顺着头顶的衣袍边沿坠落下来。夜色伴着雨声,但这又是与初遇他的那一夜所不同的夜色,不同的雨声。
她咬住唇,转过脸去,道:“太子有两位老师,一位是郑太傅,一位是夏少傅。郑太傅年已古稀,老糊涂了,这位夏少傅倒是年轻有为,很有前途的。”
他默默听着。
“我姐姐嫁了广陵王,按这辈分,我原不该嫁太子的。但太后和皇帝,看来都有这个意思。”秦束静了很久,又轻声道,“我爷娘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也许是冷的缘故,她将身上的秦赐的外袍又揽得紧了几分,但听秦赐道:“您的意思呢?”
“嗯?”她一怔。
“您愿意嫁给太子吗?”秦赐的表情很平淡,毋宁说是没有表情,但他的眼神里,好像仍透出一丝迷惘来。
秦束笑了。“今上龙体欠安,若有个万一,那便是太子的天下了。不论是为社稷计、为秦家计,我当然只有愿意的。”
秦赐皱了皱眉,没再追问。
两人正走到了河边的一座桥亭,桥上的遮蔽暂时可以躲雨,却也让雨落水中的声响更为清晰。秦束轻轻地呵了呵手,淡淡地道:“太子的母亲小杨贵人出身卑微,与皇后素来不睦,太子又是……外边那些年长他许多的藩王,或者都是他的叔伯辈,不会服的。我想圣上大约无时无刻不心忧着这些,是以一定要拖秦家也下水,不然的话,他怕秦家会向着广陵王……”
在秦赐的沉默中,她说出了从未对人说过的话。然而旋即又生忧心,转头看秦赐,秦赐却也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坦然,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但她却终竟已经说出来了。
她慢慢地舒出一口气。长夜漫漫,在这河边的浮桥外拴着许多将要远行的船,正在夜雨中轻轻地摆荡。她望着那船,一颗心也好似在左右摆荡,全无着落。
忽而有两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猝然的温度让她一惊,几乎就要甩脱他去,却发现那温度是隔了衣料的。他将那外袍的一角贴在她冰凉的手上,又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握了握,低声道:“若冷,便回家吧。”
他很快便自己收回了手。她怔怔然凝着他,眸中晶亮闪动,“你带我回家?”
他没有接话。
他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又如何能带她回家?
她低下头,过了很久,抬起头来,朝他粲然一笑,“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