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回他将郑氏打偏了脸,她仍旧慢慢转过头,抬起眼看着他,那双墨玉般漂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深宫大殿的烛光,犹如幽幽跳跃的鬼火。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蔺氏宗族当年被他杀的只剩了老弱病残,悉数被关在庐州高墙之内,十几年来几已断子绝孙,只剩了他们这单薄的一脉。皇帝在深夜精疲力尽地从妃子身上滚下的时候,盯着大殿上方被月光撑起的那一团如雾似幻的黑暗,无数次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大概就是他大肆杀戮的罪孽。
“陛下。”守在外面的侍卫突兀地打断了这份死寂,“怀宁县主求见。”
皇帝面容一动,仰身往圈椅上一靠,揉了揉额头,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薛棠的进入让帐内凝固的空气开始流通起来。她吸了口气,吸到的却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这才看到那头死狼也躺在地上。她慌忙移开目光,朝皇帝跪下行了个大礼,又觑了眼跪在一旁的蔺湛。
他一点都没服软的样子,连脊背都挺得笔直,让她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皇帝语气平和了一些,“怀宁,你来干什么?”
薛棠盯着面前一块被血染红的土壤,鼓起勇气道:“陛下误会太子了。”
蔺湛眼神微微一动,皇帝则坐直了身子,眯起眼,“你说什么?”
这是薛棠第一次在私底下见到皇帝阴晦莫测的一面,让她有些犹豫是否应当插足这对父子间的对峙。
她方才在账外见到了荣铨,问清了事实经过。
当时争相追逐这头野狼的除了蔺湛,还有卫敬和崔毓,他跟在蔺湛身侧,一路追到了林深处,蔺湛习惯性搭两支箭,千钧一发之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是一头怀孕的母狼,另一支箭故意射偏在了树干上。
等其余人赶到时,那头母狼已经一瘸一拐地跑远了,众人见再追没戏,只好舍了这头原先志在必得的猎物。
结果它又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太子营帐处,还说是太子传话,让人将其剖腹娶子,免得到时候当战利品献给皇帝的时候脏了他的眼。
仅凭荣铨一面之词,薛棠自然不指望皇帝能相信,而是旁敲侧击道:“回陛下,殿下方才……其实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没见到那头狼。”
皇帝不觉前倾了身子,审度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蔺湛却嗤笑了一声,低声道:“你真是个蠢货。”
他怎么攻击自己人?!薛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蔺湛缓缓道:“见你之前,我便已杀了这头狼,然后让人直接扛回来处理了。”
这和荣铨禀报的不一样啊!
薛棠慌了,自己来和稀泥果然是个错误的选择,这人根本和自己唱不到一个调上去,还妄图把自己也拉下水,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她好不容易激起的一点善心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颤颤巍巍地看向皇帝,皇帝的面色果然已经黑了一半。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转着案上一个盛酒的铜尊,好半晌才道:“你就没什么解释?”
薛棠一愣,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身旁蔺湛开口了,她才反应过来,皇帝问的是他。
“父皇心里都清楚。”他这会话中又没了方才拆她台的嘲讽,低声敛气道:“狼是儿臣杀的,剖腹取子者也是东宫的侍卫,儿臣无话可说。”
皇帝背着手从上座走下来,“且就信你一回,不过你管教不严也属事实。那些下人为何用这种屠夫手段你可清楚?自己好好去宗正寺待半个月反省反省。”
宗正寺是皇室宗亲面壁思过的地方,同软禁没什么区别。蔺湛没什么反应,叩首谢恩,皇帝则带人探望崔皇后去了。
方才薛棠听皇帝的语气,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怒气,很显然已经冷静地思考过了,照理来讲,她都能察觉出的不对劲,皇帝更没理由视而不见了。但他不仅未差人好好将此事疑点调查一番,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先责问了太子一同,而蔺湛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似的,快刀斩乱麻地认了。
薛棠觉得,这也许并非是就事论事,而是就人论人。
“你怎么过来了?”蔺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地上那么凉,还跪着干什么?”
薛棠撩起衣摆站了起来,“殿下方才为何不解释?”
蔺湛微不可闻地嗤了声。
上个月他借流民一案把崔党打倒了一大片,紧接着崔皇后在薛棠身边安排眼线的事又被他揪了出来,崔见章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私底下指不定慌成了什么样。要不是崔皇后忽然怀孕,他们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这次的事件,皇帝未尝不是不知道真相,谁杀死了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借这头狼来压一压太子过盛的风头。
他并未将这些说给薛棠听,而是道:“我需要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