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过后,皇帝单独留下了蔺湛。
他脱下朝服冕冠,换了件轻便的长袍,又接过内监捧来的热水洗手,铜盆中的水里仍旧泡着药,迎面便是热气腾腾的药香。皇帝有些不满道:“朕的病好了,怎么还要泡药水?”
蔺湛站在他身后,道:“太医们的话总是没错的,天气渐凉,多泡泡药汤,于父皇龙体有益。”
皇帝“嗯”了声,将手伸进盆中,缓缓长出一口气道:“听闻昨日你丢了玳瑁戒,带着人去怀宁那翻天覆地了一通?”
蔺湛早料到皇帝要问这个,低头等着训斥。
皇帝果然沉声道:“以前你老师说你对仆从太跋扈,朕念着你失了母亲,没有对你多加提点,是看你行事还算有分寸,这回闹到宜春阁去又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解释。”
蔺湛垂手道:“前夜儿臣离席后并未走远,路过祠堂便去祭拜了母亲,不小心将母后的戒指落在了那,只是想着夜色太黑,第二日再去找不迟。后来听闻怀宁也早早离了席,好像也去那祭拜了,儿臣倒不是怀疑她,只是因这戒指是母后留下的,儿臣一时心急,便去她那搜查了一番。”
听他说起贞顺皇后,皇帝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怀念,叹了口气,又换了副斥责的口吻,“那你下手也不能这么没轻没重!你这样让怀宁以后如何御下服众?按着辈分,她是你妹妹,有做哥哥的不由分说去妹妹那抓人的吗?还把人吓得发烧了。”
蔺湛抬起眼,有些惊讶,“发烧了?”
皇帝“哼”了声,瞥见他左脸上有一道淡淡的划痕,道:“你脸上又是怎么回事?”话一出,心里已知道了答案,将手从盆中提起,嗤了声,“活该!”
蔺湛自然无话可说。
“戒指找到了,人被你吓病了,你也该去看看她,好好道个歉,没得给人家留下阴影。”
“是。”
“这几天天气不错,让她好好晒晒太阳。”
“是。”
皇帝见他态度不错,满意地颔首,忽而又想起什么,“谁那么大胆子,拿你戒指?”
蔺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嘴里云淡风轻道:“是怀宁身边的一个侍女,儿臣估摸着她不知道这戒指的原主,想着自己拿回去转手换钱,哪想被巡逻的侍卫看到了。”
皇帝皱眉道:“怀宁向来乖巧,身边也无人惹是生非,怎么却生了扒手出来?”
“这个儿臣不知。”蔺湛淡淡道:“不过听闻那侍女原是从皇后身边出来的,儿臣一气之下,不小心将她打死了,还得给母后打个招呼。”
皇帝擦手的动作一顿,看向蔺湛,他也看了过来,目光澄澈,好似没觉得不妥。皇帝冷哼了一声,将帕子扔到漆盘上,道:“一个奴婢还讲什么出身,你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这会子婆婆妈妈干甚?反正怀宁那你是大动干戈一番了,看看还有多少野草,都拔了吧。”
蔺湛道:“是。”
一盏茶摔了出来。
崔琉从未见过崔皇后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小心唤了声,“姑姑……”
“我已经提醒过你一回,你非但不听,还给我惹出这样的祸事来。”里外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崔皇后也无必要装着端方稳重,厉声道:“你那晚出去到底干了什么?”
被那条大白狗逼到池畔的可怕记忆又涌现出来,崔琉抱了抱胳膊,委委屈屈道:“我是先去宜春阁找怀宁的,结果素雪说她还没回来,然后……我就回去了呗。”
她边说,边四下转着眼珠,心中感到异常困惑。
前阵子她让人特意在翰林院门口扔了块手帕,结果一丝风浪也没有,简直静得可怕,不但风平浪静,而且郑湜还主动请命去了安定,好似对怀宁不抱念想似的。这太奇怪了。
“你这阵子先别进宫了。”
崔皇后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崔琉知道自己姑姑这回是真生气了,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到马车旁的时候,侍女问她要不要去宜春阁探望薛棠,崔琉踢了脚车轱辘,恨恨道:“发个烧还那么娇气,烧死她才好呢!”
气呼呼地坐进马车,终是觉得事态严重,当务之急是安抚皇帝的疑心,不情不愿地吩咐车架向宜春阁去。
蔺湛先回宫换了身常服。
伺候他换衣的是个内监,年纪小伶俐一些,觑着他左脸上的伤痕结了一层浅浅的疤,大着胆子开口,“殿下要不要擦药?否则会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