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半靠着柔软的床榻,嘴里咬着太医院雪白的诊帕,面前坐着一名穿绯袍的白胡子医官,轻轻地抚着她肿起的手腕,慈祥地安慰道:“县主,千万忍着点,忍不住就看看外面,对,看外面……”
又是“咯拉”一声。
薛棠肩膀一抖,额上滚下一滴汗,整个人瘫软在塌上微微喘着气,感觉这痛比上回木刺刺入脚踝还厉害。
白胡子医官收起药酒等物,叮嘱道:“县主这只手半个月内别用太大力气,幸好断的是关节处,要是有一点偏差,那就是直接断骨头了,那可就得吃更大的苦头。”他一面说,一面好好看了两人一眼,忍不住问,“太子,县主,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蔺湛立在一旁,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咳一声,“扳手腕。”
薛棠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面上因疼痛做不出其余表情,只能可怜地哼哼。
白胡子医官将信将疑:“殿下毕竟是男子,就算是开个玩笑比试比试,也得顾惜县主身体柔弱,殿下用的是全力,就算是个普通男人也受不了啊……”
蔺湛道:“我知道了,那……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没有,”白胡子医官意有所指,“但殿下以后要扳手腕,应当去找男人。”
蔺湛面上挂不住,便去看薛棠。她正挣扎着想下榻,袖口处隐隐露出手腕上的一圈纱布,纤弱的手臂看上去都没他拳头大。因为疼痛流了几滴泪,所以眼眶还红着,眼中泪光盈盈的,看着好可怜,怪不得这老头一个劲替她说话。
“走罢。”他倚在案上的身子直了直,举步往外走。
薛棠垂着一条手臂,跟在他后面,眼睛盯着他劲瘦的腰,好似能盯出一个窟窿来,再把他腰带里揣着的手帕拿走。
薛棠怀着心事,便一味地跟着他走,直到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既不是他的东宫,也不是自己的宜春阁,才觉一慌,“这里是哪?”
面前挺拔的身影停了下来,蔺湛转身,低垂着眼:“最后问你一次,那块手帕当真不是你的?”
“我说了是诬陷!诬陷!”饶是薛棠再好脾气,也想跳起来挠破他的脸,“当时宴会上那么多人都听到了郑公子的诗,字迹也可以模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跟郑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他们拿龌龊心思意淫我和郑公子,殿下理应是明智之人,凭何也轻易相信了呢?”
蔺湛耐心地听她说完,抬眼望着远处,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浅笑。
他不笑的时候像个谦谦如玉的贵公子,但笑起来又很好看,有一点身居高位的张扬自信,但是时常带着蔑意或冷意,给人以截然相反的感觉。
薛棠心里沉了沉,一回头,却发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他身材高挑,一身石青色十花绫罗官袍,系着银銙细腰带,戴青黑色交角幞头,抱着卷轴长身玉立,隔着三丈远,薛棠都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极度绝望的。
薛棠脑中轰然一声。
这里是翰林院,而此时正值傍晚放衙之际,他们“很巧”地遇上了准备出宫的郑湜。
郑湜朝两人作了一揖,转身踉跄地走了。
薛棠捂了捂自己的嘴,愣怔在原地,愧疚与后悔如潮水般席卷了她。一个温热的大掌摸了摸她的头顶,蔺湛含笑的声音在她耳畔道:“真乖,那我便放心了。”
他低头对上薛棠的眼,却微微一愣。
少女随即移开目光,眼眶一圈泛着薄红,偏头躲过他的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提起裙角走了。
蔺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何时突然从一只兔子变成了长獠牙的兔子,居然敢拿眼神剜自己,心里莫名有些膈应不爽,拿出腰带里的手帕,心烦意乱地扫了一眼。
……
因为此事,薛棠整晚没有睡着。一则,在考虑那块手帕的来历,二则,终究对自己“恶语伤人”有些愧疚,再则,搞不懂蔺湛此番大费周折的意图。
这回她没有像上次在华清宫那样贸贸然将下人们喊到自己面前,那样是白费功夫而已,谁会傻乎乎地自己承认。她回忆着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绿鸳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定没有问题,她十岁生辰那天,崔皇后倒给她送了三个十四五岁的侍女,会是她们吗?
就算查出来,她也不能置之于死地。
薛棠将浑身都蜷缩在被窝中,将近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的时候,把一床被子都踢了下去,全身都被浸泡在冷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