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心里一跳,再抬头时,崔琉已经挂上一脸笑意走到了汾阳长公主身旁。她年纪和薛棠差不多,但从小性子便十分活泼,再加上崔皇后时常让秦国夫人带她入宫玩,自然也十分讨长公主的喜欢。
汾阳长公主朝薛棠招手,让她一同进去。
薛棠微微垂首,道了声“是”,跟了上去。
到了佛寺,便不该穿太艳丽的衣服。崔皇后和汾阳长公主都是一身黑底金泥大袖衫裙,发髻上简单地插着几支玉簪,毕恭毕敬地跪在了佛殿中央的蒲团上。崔琉跟着秦国夫人一同跪下,薛棠便跪在长公主身旁。
木鱼声密集地响了起来,伴随着诸僧低沉的吟诵声,一个上午很快便这样过去,午膳也是留在佛寺中用,都是白面米饭,没有一点油星。崔琉突然挨到薛棠身边,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包在油纸里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薛棠正想伸手去拿馒头,一闻这里面的香味,便认了出来,“饆饠,还是蟹黄馅儿的?”
崔琉笑道:“我就知道今儿晌午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所以让婢子先去西市买了这东西,还热着呢,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薛棠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崔皇后和汾阳长公主,摇了摇头,“不用。”
她当自己傻吗,在佛寺里吃肉,崔皇后本就不大喜欢自己,让汾阳长公主也产生偏见,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琉手一动,这纸包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也适时“哎呀”一声,“怀宁,你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被指名道姓的薛棠成了“众矢之的”。
“蟹黄饆饠呢。”崔琉捡了起来,举在手里,“啊呀,原来你居然偷偷带吃的来佛寺,这可是大不敬,辜负了我姑姑还有长公主殿下的一片苦心……”
“五娘。”崔皇后正色道:“既然知道你还拿在手里大声说出来,还不赶紧扔了。”
她没有承认这是薛棠私自带来的东西,但不承认便是承认,语气也谈不上多严厉,照例是众人印象中那温柔知礼的国母。但自从薛棠上回“不小心”听到她给皇帝床榻送女人的话,现在看见她这张典雅贤淑的脸就感到十分膈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是崔琉的姑妈,胳膊肘自然往内,薛棠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正欲出口解释,汾阳长公主笑着开口道:“这两个孩子都不懂事,咱们不用多做计较,大家继续用膳便是。”
秦国夫人也道:“小女不懂事,冒冒失失地就说了出来,还请皇后和长公主殿下恕罪。”
崔皇后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意,“都是小事,不用这么认真。”
崔琉回头朝薛棠得意地笑了一下,依偎到秦国夫人身边去了。
薛棠知道这笑里的含义。她在暗示,自己的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姑妈是皇后,还有一个长公主看在两人的面子上替自己说话,那薛棠呢?哪怕被冠冕堂皇地封为县主,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
自她六岁起便得出了这个结论,而后的七年多崔琉一直时不时通过各种举动来强调或暗示。说实话,薛棠觉得她像个吃不到葡萄炫耀石榴的小孩,实在很没趣。
薛棠重又坐了下来,没理她,毕竟肚子还是要填饱的。
大云寺领了官粮接济灾民,过了午膳崔皇后她们便在寺前分放米粥。从山上至山下的千百级台阶上都站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一眼望下去乌压压地看不到边。这不像上午只是安安静静跪拜便完事,是又脏又累的活,不少夫人们借口有事回去了,崔皇后自然留了下来。
薛棠帮着倒粥,崔琉跟着她的姑姑,却只拿着把团扇遮着脸,指挥着小沙弥。
这些灾民千里迢迢到京城逐食,以往在穷山恶水之地,看到的不过是乡里恶霸、县衙老爷,在此之前,都以为“皇帝有个金锄头”,哪里能见到什么光鲜亮丽的贵人,骤然见到在那发放粮食的居然是当今皇后,有些人连粥都忘了舔,都愣愣地看着她。
崔皇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让沙弥和尚们打头阵。环视了一圈,见薛棠在后面忙,便走过去道:“怀宁,这里粮食不够了,你去佛寺后院拿点面食来。”
薛棠见那木桶里的米粥还有大半桶,还够分发好一会,正疑惑着,崔琉直接跑过来夺走了她手里的木勺,“怀宁妹妹,麻烦你走一趟,这里我们来做。”
感情这还来抢饭碗。
薛棠懒得计较,道了声“好”,往后院走去。
她举着木勺正觉得手臂酸,正好借机休息了会,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后院,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来全寺的和尚们差不多都在山前了,唯一个穿青布衣衫的胖和尚四仰八叉地谁在地上。
薛棠欲去推醒他,忽然听到了屋内有谈话声,压低着嗓音有些听不清楚,只听到一些七零八落的字眼。
屋内用麻绳绑着两三个和尚,一人的前额上还带着血迹,连一个宫中的侍卫也混在里面。五六个灾民正拿着一个大布袋,将屋内那些热腾腾的汤饼馒头装在里面,离得最近的一个蓬头垢面的灾民嘴里还叼着一个,转过头便对上了薛棠的眼。
他嘴里的馒头“啪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