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林霏开先听到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响。
她坐起身,脑子一团浆糊。
她明明趴在考研辅导班的课桌上睡着了,为何此刻躺在床上。
床尾窗户开了半扇,阳光冲过绿纱窗闯进来,火辣辣像是能烤焦她屁股底下的草席。
十一月下旬,能有这样的太阳
鞭炮声停下,缥缈的歌唱传进屋中:“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是87版的红楼梦主题曲,她妈没事的时候老爱哼哼。
这年头真流行复古,电视台居然放过了还珠格格,重播三十年前的电视剧。
等等,刚才的鞭炮声又是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全城禁放烟花爆竹,连春节期间也不例外吗
林霏开下意识地咽口水,感觉跟鬼上身似的,身体有千钧重。
她艰难地扭过头,正对上墙壁贴着的报纸:“当务之急在安内,邓若曾谈中国女排”,再看报纸抬头“体坛周报,1988年7月1日,第一期”。
1988年很好,距离她出生还有十年。
没等她反应过来报纸的意义,远远的,有悠长的吆喝声传入她的耳朵:“冰棒马头牌,要吃快来买。三分钱一根。”
林霏开猛然坐起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且不说充满历史沧桑的马头牌冰棒,三分钱,现在除了手机抢红包,哪里还有分币
她瞪大眼睛,环视四周。
屋子狭小憋仄,被木柜隔成两截,她坐着的高低床占据了里间的半壁江山。
床对面的墙上,密密麻麻贴着的全是奖状。
每一张奖状的主人名字都是“林鑫”,最下面一张标着“1987至1988学年”。
紧贴着床的三合板简易桌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全是各种高大上的书。
随意抽出一本来,都能吓得她赶紧翻篇漫画压压惊。
唯有枕头边的一招飞升术:教你成仙看着有点儿不伦不类,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武林秘籍。
这是哪儿她像跌进梦境醒不过来。
一抬眼,林霏开正对上穿衣镜中的小姑娘。
镜像里头的少女圆脸大眼睛,满满胶原蛋白,头上翘起呆毛像个问号,跟她大眼瞪小眼:你是谁
她低下头,胸前一马平川,贴身汗衫穿着都看不出任何起伏的忧伤。她被舍友各种羡慕嫉妒恨的36d大胸已然消失于无形。
林霏开捂住嘴边,惊惶不定地看着镜中少女的脸,疑心自己睡过了头。
为什么她越看,越觉得镜中人像她妈。
少女时代的她妈,镜中的少女,跟她妈档案中初中毕业照简直一模一样
林霏开吓得重新跌坐回床上,扭头再看那张报纸。
1988年。
妈呀,这算怎么回事,她她怎么在这儿,还好死不死附在她妈身上
木柜另一边的房门开了,传来两位女人交谈的声音。
其实一人哈哈笑:“恭喜啊,小郑,你家鑫鑫放卫星咯,一考就是江州大学。”
另一人连连谦虚:“哪里,鑫鑫就是运气好。王奶奶,晚上别烧饭啊。我娘家弟媳妇送了十斤肉上来,今晚咱们包饺子。”
“那好,我回家拿擀面杖去,一起动手快点儿。”
鑫鑫,林鑫,江州大学,说的是她大姨,墙上奖状的主人。
大姨考上大学,那应该是,对,1988年真的是1988年。
她妈是1974年生的,那现在应该是14岁。
林霏开瘫在床上怔愣许久,脑袋像有无数金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让她眼前金星乱冒。
终于,她的脚有了自己的意识,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柜旁,颤巍巍地掀开布帘,朝着外头喊了声:“外婆。”
声音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语气中的哽咽。
是外婆,手里择着菜的中年妇女是外婆。
家里老相册中有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剑眉秀目,风华正茂,像上个世纪旧杂志上的电影明星。
此刻的外婆黑发油亮,面容光洁,眼角只有淡淡的鱼尾纹,半点儿都没林霏开熟悉的老态龙钟模样。
从她记事起,外婆已经白发苍苍。
郑云连忙放下手里的韭菜,匆匆在围裙上擦擦手,喊住小女儿:“蕊蕊想外婆了过两天回去看外婆好不”
林霏开眼睛发直,艰难地转动了下脑袋。就算她睡前对着手机屏保她妈的玉照拜了拜,也不用这样。
她死命掐自己的大腿,疑心自己陷进了梦中。
太荒唐了,怎么会有人穿越时空,还穿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不是那个著名的问题,时空旅行者能否穿越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
郑云赶紧拍开小女儿掐大腿的手,一把搂住人:“干什么呢,叫梦给魇住了不掐,晚上咱们吃饺子。你舅妈捎了黄瓜上来,除了韭菜猪肉馅,还有你最喜欢的黄瓜鸡蛋馅。”
外婆的胸膛一如她记忆中的温暖,脖子上沁出的汗珠也带着林霏开熟悉的烟火味。
林霏开生下来是个不带把儿的,隶属赔钱货范畴。
爷爷奶奶自觉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在产房门口都没抱她一下,此后更加不当她是他们家的人。
她小时候,她妈工作忙,两头忙不匀。
是刚退休的外婆放弃了开诊所挣钱的机会,一把屎一把尿将她带到上托儿所。
林霏开蓦然心安又辛酸,一把抓住外婆的衣袖,满脸焦急:“外婆,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和盘道出。
旁人穿越肯定得想方设法隐藏好身份,防止被当成妖怪架上火烧。
她不用,眼前的人是外婆,她亲妈的亲妈。
对着外婆,她什么都能说。
“我知道这事不可思议,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穿过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占了我妈的身体,我妈又去哪儿了”
林霏开眼巴巴地看着外婆:“现在,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