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没想到掌门大师兄会提出这种要求,陈远在这一代未下山的弟子中年纪最长,为人谦逊和善、谨小慎微,多年严守门规,从来没有半点错处,虽说武学天资不高,但林故渊对他一直存着几分尊敬,因此并未将深夜的龃龉放在心上,他性情孤高,甚少挂心他人之事,也未曾细想其中缘由。
第二日便是升衣战决赛。
猎风阵阵,旌旗飘摇,昆仑派门风严肃,难得有此盛会,上至四位掌门师尊,下至刚入派的幼童和扫地小役都赶来凑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将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昆仑山练武场极具气势,数丈高台拔地而起,四面没有遮挡,空旷冷寂,大风漫卷,地面用山中特有的黑白石子拼出硕大的太极八卦图案,泛着清油油的冷光,高台的四周重重绑着烂银锁链,天气太冷,都结了白霜,挂下长长短短的冰凌子。昆仑派轻功是一绝,派中弟子比武切磋时常常飞跃高台,足间点着锁链辗转腾挪,剑飞衣动,霎是好看。
陈远和林故渊站上比武场,互作一揖,道了声得罪,登时拔剑出鞘,只听铮铮几声剑响,两人斗作一处,步法太快了,功夫浅的小弟子们分不清招式,都提着一口气,只见一绿一白两条疾风般的人影冲天而起,你追我赶、恣意厮杀,斗到紧张时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等台上使出一个漂亮的拆解,复又魂魄归位,一起哇的一声赞叹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却看门道,闻怀瑾等二三十位白衣弟子跟四位掌门站在一处,望着高台屏息凝神,全都捏着一把汗。
陈远在之前的切磋中一向趋于防御,此时却反守为攻,攻势势如破竹,招招直逼要害,每一剑都直刺向林故渊命门。林故渊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拼尽全力,险些被打乱阵脚,连连举剑格挡,他是武学奇才,很快镇定心神,拆了十四五招后更看穿他的套路,愈发应对自如,一柄朔风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陈远落了下风,但又不甘就此落败,略一思忖,挥动长剑左右格挡,却故意在下盘卖了个空档,等林故渊持剑跟进,突然运气飞身后撤,使出一招“待月西厢”,大有守株待兔之态,林故渊暗道一声雕虫小技,他比陈远早算了数招,心如明镜一般,剑尖一点,从万千剑气里化虚为实,铮得一声破了他的剑阵,接着借势腾空而起,使出“迎风回雪”十一式,剑尖堪堪直指陈远额间!
他的招式变化太快,蓄力极深,陈远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就要中招,林故渊也吓了一跳,心说是被他先前的迅猛攻势所逼,手里竟失了分寸,急忙从剑尖泄力,陈远眼看着寒光扑面,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这一瞬间的犹豫,他已被一道凌厉的剑风逼得连连后退,只差一步就要仰面坠下高台!
台下发出啊的一声惊呼,林故渊急忙催动内力,硬生生收住攻势,伸手抓住陈远的左臂往回一拉,挡住了他下坠的势头。
玉虚在台下赞叹了一句仁义,兔起鹘落,瞬息之间,陈远借着林故渊拉他的当口,藏在袖里的左手微微一动,只听极轻微的嗖嗖声响,林故渊顿感虎口、左肋,右膝三处剧痛,长剑当的一声落地,刹那间陈远已稳稳站回高台,右手持剑,左手却凝聚全身内力,反手一掌拍向林故渊后背,林故渊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台下发出唔的一片惊叫。
林故渊鬓发散乱,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回头道:“同门切磋,你竟用暗器!卑鄙!”
陈远怒喝:“你血口喷人!”
林故渊反身去找,哪还有暗器的影子?他不知道陈远在袖里藏了冰凌,格斗时体温上升,冰凌逐渐融化,化到指甲大小时被他移到手心,灌注真气一击而出,正打在林故渊的三处穴位,比武台刮着阵阵烈风,四周皆是皑皑白雪,三粒小冰凌早看不见了。
林故渊这一下受伤不算重,却倍感憋屈,他毕竟少年意气,眼里不容沙子,硬撑着再度腾空,口中一声清啸,顿时万千剑气势如风雷激荡,暴雪一般直打得陈远毫无招架之力,最后一剑竟直冲心窝,台下同时响起四五道呼斥:“不可伤人!”
林故渊逼到陈远身前,朗声质问:“你昨夜来我房里,求我今日败给你,我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不把你的丑事抖落出来,你又为何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这一串叱骂用了内力,声音异常洪亮,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昆仑派仙风道骨,极重规矩体面,林故渊的质问非同小可,四位掌门登时黑了脸,却见陈远面色煞白,颤声道:“你胡说!你这是诬陷本门大师兄!”
“我句句属实,何来诬陷!”
“你……你有何证据!”
林故渊一时语塞,他是最不会逞口舌的人,负气将剑铮的一声回鞘,寒着脸色,眼底怒意翻滚。
四下议论声从小到大,最终嗡嗡响成一片,数千道目光如电如炬,射向高台上方,陈远没做惯恶人,禁不住心神震颤,额头冷汗涔涔,强撑着站在原地,只听那一阵紧似一阵的议论里飘出了一个清朗朗的人声:“我能证明。”
闻怀瑾向外跨出一步,大声道:“昨夜陈远师兄黑衣夜行至快雪阁,求故渊师弟在今日切磋中输给他,我和丘山师兄就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还请各位师尊明察。”
话音刚落,玉虚、玉移、玉清三位掌门师兄弟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陈远的师父——玉玄掌门,玉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想让弟子在众人面前出丑,长袖一拂:“都带走,一个时辰后兼山堂对峙!”
陈远全身力气的被抽干了,双眼呆滞,软绵绵地跪倒在地上。
《易经》有云:兼山,艮卦,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象征着派中出了大事的钟声响彻大殿上空,整整十二下。
闻怀瑾、陆丘山、林故渊被轮番带进兼山议事堂,当着四位师尊的面将昨夜的情状一五一十的陈述汇报。
林故渊没想到的是,闻怀瑾和陆丘山走后不久又从半路折了回来,原本是因为怀瑾任性,吃瘪后气不过,想回来捉弄他几句,不想撞破了陈远和林故渊的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