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是一个广场, 有很多商贩出售东西二德的纪念品。明信片、纪念币必不可少, 甚至还有“红绿灯小人同款气球”。
红红绿绿的小人本就可爱,1:1比例仿制的气球人偶更是软萌吸睛,一只只飘在空中, 融入夕阳余晖, 画面清奇浪漫。
沈如磐被吸引了,买了一大把牵着好玩。恰好迎面遇到中国来的旅游团,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小朋友将将学会说话, 见到缤纷的气球, 圆溜溜的眼睛透出惊奇, 咿呀地说:“球球,球球。”
沈如磐抽出一只相赠。等到小朋友被年轻的父母抱远,她感慨:“这么小就出来看世界了。”
萧与时接过话:“现在很盛行家庭旅行。”
“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和父母旅行过……”
她小声嘀咕,萧与时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只听她提过母亲,从未耳闻她的父亲, 不禁问:“伯父很忙吗”
沈如磐嗯了一声, 没有细说。
夕阳斜斜地沉下去,光线逐渐失去暖度。薄暮下的柏林,历史气氛逐渐沉淀下来,柏林墙上的涂鸦也好像变成了累累伤痕和沉重的历史包袱, 凸显出压抑。
柏林墙的尽头是著名地标,奥康伯姆桥, 一座双层拱桥。
桥是由红色砖墙砌成, 高大冷峻的建筑外貌曾是冷战时期东西二德的分界线, 也是连接东欧和西欧的唯一铁路通路。如今铁路早就弃用,现代轻轨仍然从桥的最上层通过。
沈如磐之所以了解这些,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国内著名的桥梁设计师。准确说,她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世家,祖父、祖母、叔伯,都是桥梁工程方面的高知专家。
沈如磐远眺着双层拱桥,神色流露怔忡。萧与时感觉到她有心事,想问问她怎么了,她适时提议道:“我们去桥上走走吧。”
进入桥的内部,能看见桥顶上悬挂了很多旧的鞋屡,一只一只连绵不绝通向彼岸,仿佛是纪念冷战时期普通民众想跨越障碍但又无法实现的遗憾。
沈如磐推着轮椅来到桥中央的位置,继而起身走到桥边。
桥下是著名的施普雷河。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隔了好久,用追忆往事的口吻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我算是出生在德国。”
萧与时转头看她,意外极了。
“我的父亲是桥梁设计专家,八十年代来西德进修。我的母亲则是花样滑冰国家队队员,来东德接受最先进的竞技训练。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座桥上。”
“是不是觉得很奇妙?两个毫无关联的中国人,居然在这里互生好感。异国情缘让他们的相遇增添了几分浪漫,也让他们很快陷入热恋。”
父母的事情是沈如磐一直守口如瓶的秘密,然而面对萧与时,她有了倾诉的:“虽然有柏林墙这道障碍,我的父母仍然每天不惧麻烦地通过检查关口相见,一起结伴去亚历山大广场看电影,也一起在柏林墙西边的涂鸦涂上双方的名字,甚至很快有了我。”
听起来她的父母感情很好。萧与时问:“然后呢?”
沈如磐摇摇头:“我的到来终结了他们的爱情。”
她说:“回国奉子成婚后,父亲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频繁出国学习交流。母亲一方面缺少父亲的陪伴,一方面因为提前退役以及疲于照顾年幼的我,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她把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怪到父亲头上,渐渐地,两人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相见又总是吵架。”
她讲到这里哑然一会,不急不缓总结:“我3岁时,他们的感情彻底破裂。我从此跟着母亲生活。”
萧与时记得,3岁也是沈如磐开接触花样滑冰的年纪。
她继续说:“我的父亲谈吐幽默,家境良好。我的母亲年轻漂亮,和父亲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两人明明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偏偏活成了怨侣。甚至父亲过世,母亲也没有出席他的葬礼。我那时很生气,和母亲在电话里大吵一架,然后——”
诉说戛然而止,接下去较长的时间里,沈如磐陷入沉默。
明月当空,月光静静地洒在施普雷河,河水缓缓流淌过两岸的古老建筑。视野所及的风景是那么迷人,充盈着惬意浪漫。
沈如磐浅声开口:“我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无意发现了他写给母亲的情书,其中有段话是这么写的:那夜的月光很美,你微笑,对我默默无言。可我觉得,我为此情此景等待了很久很久。”
“那时父亲太年轻,不知道他们后来为了争夺我的抚养权,撕拉争扯,也耗费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沈如磐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低淡平静,如同闲谈别人的故事,仿佛多年的单亲氛围已经将她的感情磨平,仅仅是不带情绪色彩地叙述。
“我一直不喜欢德国,哪怕曾经在柏林比赛,拿到了最宝贵的世界冠军,也依然不喜欢这座阴郁的城市。然而无论我多么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柏林桥上的风景如此美丽,难怪会柔软父亲和母亲的意志,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谈情说爱。”
萧与时一直默然倾听,是想给她倾诉空间。听到这里,他不苟同地说:“不要悲观。无论感情结果如何,伯父伯母至少真心相爱。”
“我没有悲观,我只是觉得相爱总是简单。相爱之后,想要维持天长地久的关系,又实在太难。”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萧与时心平气和回答:“没错。我如果爱上一个人,也会想和她天长地久,不舍分开。”
这是沈如磐和萧与时第一次讨论感情。她闻言转头瞧他,他亦回眸看过来,和她对视。
他的面容隐藏在朦胧的月色里,神色难辨。沈如磐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宽慰她,还是单单交流他自己的爱情观。
她顿了顿,顺着话题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意识到问题问得突然,她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们专业人士总是很忙,难免和另一半分开甚至不常见面,你该怎么办呢?”
“忙归忙,喜欢一个人总能抽出时间陪她。”
“漂亮话谁都会讲,当心说到做不到。”
被她揶揄,萧与时张口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