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了?”章夫人的火气渐渐大了起来。
章立丘起身拍了拍西裤上的褶皱道:“路上淋了些雪,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他这次回来就是想了断和云家的婚事,反正母亲想用云家嫁妆解燃眉之急的目的已经如愿了。只是这事他提不得,家里人惦记着云家的家产,肯定千方百计阻拦,要提也只能是云婉华提。
让一个人动心很难,让一个人死心却很容易。
他本以为不圆房,不陪云婉华回娘家,云家肯定会愤而悔婚,谁知云家什么动静也没有。云婉华这般隐忍,到底是看上了章家二少奶奶的虚名,还是真的看上了他呢?
“去吧!”章夫人本来有一肚子话想和儿子说,又怕他真的染了湿气着凉,只能由着他去了。
章立珠在院里正吩咐人去烟馆把章立炎叫回来,听到洋车的咯吱声往门口一望,一眼就看到了阿千怀里抱着的首饰盒,那是宝禄楼的盒子。
宝禄楼里的首饰她是买不起的。她每月能支使的钱,只有章夫人给的一块大洋,衣裳首饰脂粉零嘴全指着那一块钱。一块钱其实不少了,临泉镇不少人家一年到头的进项也不过几块钱。
可和云婉华的日用开销比起来就太寒酸了。她偷偷打听过,云婉华冬日里常系的那条狐裘领子要十八块。她现在穿的用的当中最好的那些,也都是云婉华逛街时顺便带给她的。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更像是施舍。
章立珠眼酸婉华拥有的一切,却又强装毫不在意,甚至嗤之以鼻。她总觉得,婉华现在糟践的都是未来属于她的一切。
“立珠。”婉华也看到了章立珠,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二嫂今天回来得格外早啊!”章立珠故意讥讽道:“是不是知道二哥回来了?”可惜回来了也没用,二哥摆明了不喜欢云婉华,甚至十分厌恶。
婉华没有回答,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径自回了房。
房间的衣帽架上挂着件湿漉漉的黑色大衣,一旁还有顶小圆帽,墙角的书桌上放了几本书,封皮上是豆芽菜似的字,她并不认识。
看来人还没走。
婉华松了口气,对阿千道:“打点热水来,我想洗把脸。”她吹了一路风回来的,有些蓬头垢面。
阿千出去后,婉华走到书桌前,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封皮上豆芽菜似的外国字。听说那家人早搬走了,那个人也出国留学去了,在大洋彼岸。那里有白皮蓝眼的洋人,说着叽里呱啦的洋文。
那里太远了,远得只能放下所有的仇与恨。
婉华捧起书本翻了翻,一张照片猝不及防地掉落到地上。她蹲身捡起照片,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视线像被什么紧紧粘住了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她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穿着简单的白色洋衫和浅丁香色齐膝百褶裙,站在花海之中笑得一脸灿烂。小时候母亲教导过她,大家闺秀该笑不露齿。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咧着口大白牙笑得那样肆意。
照片上的人明明笑得那么不顾形象,可她瞧着却觉得是极美的。
她习惯了冲人客气又疏离地笑,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
婉华把照片夹回书里,根本不在意自己“夫君”的课本里为什么会有别的女孩子的照片。
“你看得懂吗?”才洗完澡换了身衣裳的章立丘倚在门口语气嘲弄地问婉华。下人把他的东西送来了这里,他是过来将行李取到书房去的,结果一开门就见云婉华捧着他的法文课本正看着。
婉华抬头望向门口,有些羞涩地冲章立丘摇了摇头,假装听不出章二话里的挑衅。
章立丘反倒被婉华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以他男人的眼光看,云婉华长得很美,性子也是如水的温柔。可是他讨厌云婉华的古板无知,讨厌她又厚又重的发髻,讨厌她捂着脖子的立襟袄,讨厌她年纪轻轻就暮气沉沉。
甚至她的温柔也不是什么优点,有时候温柔与软弱不过一线之隔。
别说他最近有了心上人,哪怕没有,他也受不了和云婉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一辈子。
他看着那本法文课本,想到里面夹着的那张照片,几步上前从婉华手中夺过书,脱口而出道:“云婉华,我们离婚吧!”
见婉华不说话,章立丘冷冷地道:“你要是同意咱们就和离,不同意,我大不了一纸休书把你送回云家。”
婉华低垂的眸子冷了冷,噗呲一声笑了。
怎么办?受气小媳妇的角色她快要装不下去了。